应天棋垂着头,本想说些什麽,可喉头艰涩,明明张了口,却发不出什麽声音。
“你那小太监……”
李喆嗓音嘶哑,擡起颤巍巍的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柜子:
“我给你……护住了……”
说着,李喆唇角又溢出一丝血:
“哭着闹着不肯进去,我给敲晕了塞进去的,人没伤着,倒还好好的……”
听了这话,应天棋心下哀恸。
他抿紧唇,只管点头,再开口时,他声音已带了些许哭腔:
“……太医呢?找几个太医来,快啊!!”
“不必了……”李喆握了一下应天棋帮着按住他伤口的手。
“我这一大把年纪了,死不死的,没什麽区别……一辈子到头行了不忠不义之事,终是我对不住你,如此这般,也算是还你一些……”
李喆说得断断续续,应天棋低着头,只觉掌心捂住的血是热的,手背上落的手却是冷的。
“陛下……”
李喆深吸一口气,声音已几不可闻。
为了听清他说话,应天棋尽力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唇畔:
“……不论最後赢的是不是你,陛下……务必以……天下……万民为重……
“老臣……对不起李家先辈……也对不起……”
李喆擡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目里却流淌着些许眷恋,也不知究竟在虚空中看到了什麽,又是不是他心里眷恋不舍的那个人。
“蝉……蝉……”
微弱气音落下,搭在应天棋手背上的丶那只苍老的丶带着厚茧的粗糙手掌也随之滑落了。
应天棋有些跪不住,他缓缓弓下身子,跪伏在李喆已无生气的尸体边。
“……小白?”
宋立原本一直在外等着,此时见他不对,便缓步走进来,按了按应天棋的肩膀,解释道:
“我们进来的时候,老爷子被围在这屋子里,我们已经尽力在救了,但他伤得太重……”
应天棋没有起身。
他伏在原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宋立不必再说。
这个位置离他们分别时的偏殿不远,想必李喆他们离开了没一会儿就被刺客堵在了这小殿里。
其实李喆是有机会生还的,因为他身後护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刺客们要找的皇帝,只要李喆把白小卓交出去,再给他们指明应天棋逃跑的方向和身上装束,他本是不必死的。
但他还是选择将白小卓护到最後一刻,也正因此,他护住的也不仅是白小卓,他还为应天棋他们争取到了时间,以至于他们能够等到方南辰来援。
应天棋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麽心情。
李喆对于他来说,只是历史的一个符号而已。
李喆做的事与应天棋知晓的那些关键词完全相反,李喆背叛了大宣,背叛了应弈,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还带着何朗生让他们遭了那麽多无妄之灾,被困在行宫里丶以至于今日落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可也是李喆在烈火燃烧时冲进来寻他,又和白小卓一起为他们引开了敌人的注意,坚守承诺到最後一刻,自己却葬送了性命……
应天棋不知道自己应该指责他还是感谢他。
也不知道应弈在李喆心里又代表着什麽。
人死如灯灭,就是有再多话也来不及询问剖白了。
……大概人就是这麽一种复杂的东西吧。
不是黑也不是白,不是善也不是恶,一辈子都在摇摆着纠结着,恨也恨得不彻底,爱也爱得不纯粹。
莫说旁人,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独自缓过片刻,应天棋终于直起身来。
好在光线够暗,没人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
“宋大哥,劳你帮我把老爷子的尸身往旁侧稍挪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