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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百身莫赎(第1页)

第八十六章百身莫赎

风云变化的夏天就这样在一桩接一桩的将相下狱中过去,暑去秋来,已是到了镇国公及谢家秋後处斩的时候。光王赵煜自从先前在皇宫里长跪後得知庆元帝属意自己,因而要铲除谢家外戚之後,果然没有再求情,甚至连探狱亦不曾有过。

然而行刑前夕,牢狱里竟无端起了一把火。

彼时夏秋之交,正是风高物燥,火势瞬间蔓延,浓烟障目,一时乱作一团。所有执勤的狱卒杂役悉数被调遣去打水救火,等他们回过神来,关押镇国公及其亲眷的几间牢房锁链已被砍破,里头的人不翼而飞。

赵煜亲自带了一队心腹死士去劫的狱。为掩人耳目,他们兵分几路,乘着夜色分别将人从几条地道带离城门,最後在京城外的一条荒路上汇合。

快马丶干粮丶盘缠丶假身份的通行令皆已提前备好,赵煜穿着夜行衣,心跳如擂,身上的夜行衣已沾满火场的烟灰丶地道的尘泥与紧张的汗水,向来是天之骄子的人,从未像今夜般狼狈。

他却只是嘱咐道:“外公,几位舅舅姨母,快走吧。”

镇国公深深地叹了口气,“煜儿,你不该救我们。若我们走了,你怎麽办?”

行刑前丢了重犯,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赵煜定会成为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赵煜倔强地抿了抿唇,“出事了有我扛着。”

“好!不愧是我们谢家女所生的好儿郎,外公没有看错你。”镇国公大笑一声,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

电光石火之间,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厉光一闪,趁势拔出赵煜腰间佩剑,转身刺入身旁景通侯的腹中。

“舅舅!”赵煜大惊,却发现刚刚被他救出的其他谢家人,亦如镇国公一般抢夺过侍卫的佩剑,没有片刻迟疑就刺向彼此心脏。

衰兰古道,顷刻伏尸数具。

赵煜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姨母丶舅舅,簇拥着他读书骑猎的表兄表姐,在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的一瞬间都死了。他恍惚地,怔怔地仰头看着镇国公:“你们……这是做什麽?”

明明他已经将他们都劫出来了,马匹行李在此,他们往前跑便可逃脱了,为什麽要在此时寻死?!

镇国公将剑横架在脖颈之间,沟壑纵横的脸上依旧笑得豪迈:“煜儿,你是条好汉,但我们谢家同样没有一个孬种。”

“不,不!”赵煜要扑上去夺剑,镇国公却退後一步,将刀嵌得更紧。

“等等,煜儿,听我说。”镇国公冷静地看着他,“谢家墙倒衆人推,唯有你大义灭亲,亲自诛杀逃狱的罪臣,方能赚取声望民心。我为你在仪鸾卫中安插了内应,必要时候,你们里应外合,皇位便是你囊中之物。”

“什麽狗屁民心!”赵煜大喊,“父皇已属意于我,天命所归,谁敢不服?外公,将剑放下,你不必如此!”

镇国公摇了摇头,笑意似讥似苦,“你父皇惯会骗人,从他真的对我下手时,我便将一切都想通了。煜儿,你在衆皇子之中是最出色的,为什麽东宫数易其主,偏偏都不曾轮到你?”

赵熠一滞,就在这迟疑的一瞬,温热的鲜血已喷溅在他脸上。

“外公!”赵煜瞠目欲裂。

“殿下,即使不论你的皇子身份,你亦是外公最中意的外孙。从今日起,谢家再不能作你的羽翼了,遥待你一朝真龙归位,冠冕加身,我等在黄泉之下……九死未悔。”

镇国公倒在血泊中,如风中摇曳残烛,他抓住了赵煜的手,仍然是笑,豪迈地笑,像视死如归的好汉;慈祥地笑,如最普通的老翁。赵煜恍惚间想起去年冬天,觉月寺里那位贺太夫人被自己杀死前,亦是如此笑着,叫他亦分辨不清,究竟他当日挥下的刀最终斩中了谁——或许正是如今的自己。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秋风吹残一地乱红。

往昔他只视人命如草芥,今朝才知原来他亦是刍狗。

天蒙蒙亮,雪里蕻正睡得香甜,半梦半醒间忽见一道身影伫立在床头,吓得他激灵一下,一个鲤鱼打挺便要坐起,无奈因肚子太大而中道崩殂,重新摔回枕席上。

“唉哟!”雪里蕻嚎了一声,这下是真的全清醒了,见是赵煜,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大清早的干嘛在这吓我!”

以往雪里蕻开骂,赵煜必定会回嘴奚落一番,但今日雪里蕻却久久没有听他说话。擡头一看,只见赵煜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偏偏身上丶额发上丶甚至是那张艳丽的脸上都带着凝固的血迹,显得格外阴冷和诡谲。

出什麽事了?雪里蕻被困在这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赵煜近来鲜少再得意地说夸耀自己如何胜过太子,甚至都鲜少来骚扰他,便隐隐推测这人约莫是在外头受了挫。如今看见赵煜这副丢了魂的模样,迟钝如雪里蕻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本能地往床尾缩了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面前男子:“你……倒台了?”

静了片刻,赵煜才像回过神的模样,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不,今日以後,我的皇位终于稳固了。”

“你杀了太子?!”雪里蕻惊呼。

这次赵煜隔了更久的时间,才晦涩开口:“我杀了……谢家满门。”

他垂头,像一个茫然的婴孩,看着自己的双掌,血污渗尽指纹里已经干涸,像一道道抠不开的疮疤。

“镇国公越狱,我身为皇子,亲自率府兵与京畿衰兰道将犯人截获,大义灭亲……诛杀谢氏罪人。”

泪落在他的掌心,他却忽然癫狂般笑起来。

雪里蕻颤巍巍道:“你……你还好吗?”

赵煜笑得咳嗽不止,“我可好得很呢,父皇大力夸奖我,说我杀伐果断,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怎麽可能?”雪里蕻不可置信,怎麽可能有父亲会对一个杀害至亲的儿子感到欣慰与赞许?这姓赵的除了他太子弟弟以外还有正常人吗?

“连你这种心思单纯的人也知道不可能,”赵煜冰冷的的手指攀上雪里蕻的脖颈,如同蛇信缠住猎物,“可笑我苦心多年,拼尽全力讨取他的认同,如今才知道……这东宫之位三度易主,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轮不到我的。”

“什麽意思?”雪里蕻呼吸加重,感觉到脖颈上的手不住收紧,他费力向後挪动,却直接被欺身压制,动弹不得。

赵煜压在他身上,泪一滴一滴落在雪里蕻鼻尖:“外祖死前,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犹如不能再单独承受这份扭曲到无以复加的痛苦,赵煜将这无尽痛苦的源泉也都尽数分享给身下的禁脔。那是一段被刻意藏匿的皇家秘闻,不,皇家丑闻。

在庆元帝尚未登基称帝时,便有一发妻,亦即如今被追封为先皇後的崔氏。鲜为人知的是,崔氏是一名象蛇娘子。她身强力健,性情豪爽,在起义初期亦常亲上战场,在军中极得人心。

君王的疑心病并非年老才贸然滋长,早在那时,便已现端倪。庆元帝心疼她,几次劝崔皇後退居後勤事务,崔皇後都拒绝了。于是在他的授意之下,镇国公托人秘密前往北疆,蛊师从当地的情人蛊基础之上,炼制出了世上第一枚尾生蛊。

尾生抱柱,至死不渝。原只是自愿的一句承诺,从此变成了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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