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秦翡指的方向看去,即便是见多识广如莫大少爷,此刻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片被称为“天空之眼”的冰封湖泊,正以一种超越想象的丶绝对寂静的姿态,躺在群山的怀抱之中。
宁静的湖面覆盖着未经踩踏的白雪,唯有湖心深处,透出一种深邃的,冷凝的,近乎于墨黑的蓝,像一只巨大无比的丶冰冷剔透的眼睛,漠然凝视着天空。
湖的边缘倒映着周围嶙峋的枯木,这里的树在风雪侵蚀下形成了奇崛诡谲的姿态,黑色的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仿佛某种远古的祭祀场景,森寒而宏大。
冷得令人心悸,美得令人窒息。
两人眼中都充满了震撼。
良久之後,秦翡突然开口说:“其实死在这里也不错。”
莫宇驰:“那六十年後我们再来。”
秦翡噗嗤一声笑了。
“我只是感慨一下,你懂不懂浪漫?”
他继续看着那片湖,又拉了一下莫宇驰。
“别去找信号了,救援应该最迟明天就到吧?就一晚,冻不死的。”
“你不想看看,这里的日出吗?”
某些人一点没有表现出作为刚经历生死之忧的人,该表现出的後怕。
真正经历了後怕的莫宇驰再度打量四周,秦翡的话倒也不算异想天开,他们都穿着最严实的雪服,头盔丶手套齐全,哪怕零下二十度的温度也不至于冻得受不了,最主要的问题其实是防风。
他注意到几个不错的位置,应该可以用滑雪板挖出一个勉强抵御风雪的雪窝。
以及,他们出行前确认过天气预报,未来三天,晴。
莫宇驰同意了。
然後去挖雪窝。
秦翡看够了,也爬起来一起挖。
等他们挖好天已经黑了,两人缩进这个临时避难所里,外面风声凄厉如鬼嚎,很冷,真到了夜晚,比想象中还要冷,但没人抱怨,他俩安静地靠在一起,闭眼休憩,缓慢回复体力。
秦翡的意识始终模模糊糊,感觉仅仅小睡着了一会儿,就被莫宇驰拍醒了。
天要亮了。
两人抖抖嗦嗦地爬出雪窝,随即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日出。
和缓慢的升起不同,他们一擡头,就正见太阳从远山的豁口处喷射而出,万道金光不是温和地洒落,而是猛烈地,几近暴力地倾泻在这片雪国之上。
每一座雪峰都被点燃,如同燃烧的白色火焰。
那光芒同样照射在封冻的“天空之眼”上,然後奇迹发生了——极致的光明与极致的冰寒相碰撞,湖面不再呈现出幽暗的墨蓝,而是折射出一种无法言喻的丶梦幻的瑰丽色彩,白金丶玫红丶粉紫……数种美妙的颜色在冰晶的千万个小切面上跳跃着丶闪烁着。
仿佛有一道神性,在那只巨瞳上苏醒。
秦翡突然想起来机场出口处看到的天空之眼宣传图。
那是从度假区的角度去拍摄的,已经相当美丽,足以吸引过路人的目光,可和眼前的一幕相比,转瞬就变为了一种精心规划的丶被安全护栏围起来的丶由无数快门声点缀的“景区风景”。
温顺,友善,唾手可得。
然而真正源于自然的美丽不是这样。
眼前这只冰封的,冷漠的,又在日出时瞬间绚烂的“天空之眼”,才是自然最真实也最迷人的面容。
并非为了人类的观赏而存在,它自有其冷酷而壮美的运行法则,亘古如此。
如同最纯粹的“原始股”,无法被估值,无法被并购,无法被任何金融模型所量化。
它同时包含着极致的风险和极致的回报,残酷而瑰丽,冷漠却令人魂牵梦萦。
秦翡真心实意地,再次感叹道:
“宇驰,我们真的死在这里吧。”
莫宇驰出来时落後他一步,此时从他的角度,可以同时看见湖泊,日出,还有秦翡熠熠生辉的侧脸。
这次他没再说什麽六十年之後。
只平静而悠然地回了一句: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