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出皇都(卌一)你不要告诉她这些事。……
原来这青雀从前是全府的一个小丫头,当时不过十一二岁,全府的下人多是些年长的妇人,同她一般年纪的丫鬟统共没几个,因此庾祺对她颇有几分印象。她那时眉眼还未长开,整个人瘦得嫩竹竿似的,风一刮也能摇上三摇,哪像眼前,出落得曼妙多姿,婀娜有致。
庾祺借着桌上烛光细细看她,衣襟上的白毛轻轻扫着她的下颌,这张脸也比从前丰腴白皙多了。他含笑点头,“你也叫她全姑姑?我一直以为你是她的丫头。”
青雀支颐着脸,望着那弹动的烛火,“我与她本是非亲非故,比你早一年进全府。当时走投无路,是被她收留在家的,平时就在她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你到底是什麽人,她为何要收留你?”
“我原叫阮桦,原是河间府人氏,我爹阮宏曾是平王身边的近卫。”
庾祺眼睛一亮,新又打量她两眼。她只澹然一笑,问道:“先生可曾听闻二十年前平王在甘肃领军与鞑靼的兰州之战?”
庾祺蹙额点头,“自然听说过,平王就是在此战中被敌军毒箭射中,半个月便不治身亡。正因平王一死,先帝才结郁在心,日益病重。”
青雀轻叹一声,缓缓起身,绕案行着,“平王所中那支毒箭,却是从我爹的手里射出去的。”
“你爹?”
鞑靼用于战事的箭,一向有涂黑锡的习惯,听说平王所中那支箭头上就涂有黑锡,箭式也是鞑靼常用的箭式。且平王是身前中箭,所以当时斗以为是中了鞑靼士兵的箭,却没想到这是一支“暗箭”。
“在出征前半月,那时候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周颢,他曾找过我爹,许他将来御翎卫指挥使一职,要他在战场上暗害平王。我爹原没答应,後来太子便以我们一家为要挟,我爹迫于无奈,这才在战场上逮住机会,放了那支冷箭。”
“你爹为什麽不告诉平王?”
“我当时还小,也不懂,後来是全姑姑告诉我,先帝只有三个儿子,太子,平王,丰王。平王善武却不善文,不是治国之才;丰王温厚蕴藉,却不免柔懦;而丰王才智超群,有经国之才雷霆手腕,在先帝心目中,这三个人最好的继位人选自然是周颢。所以先帝早早立他为太子,即便我爹告诉平王,但只要平王安危无恙,太子再随便替自己找个替罪羊出来,先帝也不会动掣太子根本,无非是斥责他一阵子,将来太子登基,我们一家一样没有好结果。”
庾祺的目光慢慢主随着她,“既然先帝觉得太子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太子何苦还要暗害平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算先帝这样想,可太子一样觉得危如累卵。再说後来,渐有太子做事阴毒狠辣的传言,这时候,就开始有朝臣偏向丰王。他们兄弟三人,平王与丰王最是情谊深厚,难保将来储位动摇,平王不会向着丰王,平王善用兵,又有不少死心塌地追随的将士,太子如何不怕?”
如今看来,周颢与善姮倒不是因为男痴女怨上的小事而分道扬镳,两个人原本就迥然不同,在为政上想必也是见仁见智。多半是因平王之死,二人彻底决裂,後来私自生下九鲤,暗中养于全府。
庾祺一面想着,一面问道:“後来又如何?”
“事成後一月,祖父接到父亲的家书,说是在京置办了房子,要我们阖家都搬到京城去。我们便收拾行礼,举家搬迁,走到东安县的时候,家人念我年幼,又念祖母身子有些不适,便将我和祖母暂留在东安一户远亲家里,他们先进京去,再派车来接我们。不想我和祖母留在东安县的第三日,就听说往京去的路上出了人命,死的是一家老小共七人。除我与祖母之外,刚好我们上京的人是七人!”
说着,她陡地拍案坐下,慢慢深吸了一口气,“老祖母赶忙去了东安县衙门认尸,死的果然是我们家的人。衙门里说,他们是在路上却遇到强盗,杀了人劫走了财物。我们把家人暂且安葬在了东安县,便上京寻爹,谁知到了京城,才听说我爹掉进河里淹死了。再後来,老祖母也一病不起,死在了一个月之後。”
“那你是怎麽找上全善姮的?”
青雀缓缓摇头,“不是我找到的她,是她找到的我。那时——”
忽地庾祺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青雀忙咽住话,跟着他朝窗户望去,只恍见夜迷花飞,银玉映窗,却不见人影。谁知庾祺一径起身,悄声走到外间门前,撩开那厚门帘子,果见九鲤的背影正弯在那窗户旁瑟瑟发抖。
庾祺“吭”地咳一声,将她猛地惊转过来,脸上窘慌须臾,又把下巴高高擡起来,“怎麽?我出来走走也不行麽?”
“下雪了还出来走?”庾祺转眼一看,见角落那耳房里还亮着灯,便叫声“李妈妈”,那婆子开门出来,他便丢了帘子走到廊下去,吩咐把东厢烧得暖些,并给了些赏钱。
说完扭头和九鲤歪了下脸,“还不快去睡?”
九鲤只得拉下脸走了,路过他身边狠哼了声。他哪得空哄她,仍旧踅回房来阖上门。
只听青雀冷笑一声,“这丫头除了那张脸,性情可没半分像全姑姑,又小器又骄横,全姑姑可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一位将门千金,她却像个野丫头。”
庾祺笑笑,“她就是在乡下长大的,我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何来那些礼乐诗书教给她?”
青雀瘪着嘴,眼睛在他身上一转,又好笑,“真没想到,你肯将她养大,我记得那时候你住在全府,凭她如何亲近你,你都不喜欢,你说你自来最厌恶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