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一向没大没小的,原也没什麽,可如今她大了呀,倘或外人来家看见她在家没忌讳,随便在哪个屋里躺下就睡,到底不大好。”老太太谨慎斟酌着言语用词,面上一片为难。
正说到庾祺痛处,其实外人不会说什麽,都以为他们是亲叔侄,不过家里人是知根知底的,想是老太太察觉了什麽。
他只得假装不当回事地点头认同,“您顾忌得对,是我疏忽了。”
“要紧是怕人家说她的闲话,哪个姑娘家禁得起人这样议论?我看姑娘不出阁就难懂事起来。你说齐家不好,那你可另外打算起来了?”
庾祺一手在圆案上握住茶碗,缄默须臾後摇头,“还没顾得上。”
“我晓得你忙,不如我替她留心好了?你放心,她虽不是我的亲孙女,可我待她就像亲的一般,不会随随便便把她许人,我看着好的,自然也要来问你的意思。”
这一点他还信得过,只得点头,“那就交给您去张罗。”
正说着,听见九鲤那屋也开了门,绣芝正端水进去给她洗漱。未几九鲤盥洗了出来,一径绕到庾祺房中,老太太已回正屋去了。
昨日下晌庾祺同九鲤寻去沈家,却因沈志不在家,他夫人又病着,便没进去,今日仍要去,不想庾祺因方才听过老太太的话,心里略有些不自在,不欲与她同往。
正愁找不到由头,可巧张达寻了来,说今日天还没亮陆家娘姨就来回禀了一件事,庾祺正好借故说要与张达同去陆家查问,吩咐杜仲陪九鲤同去沈家,说完也不顾九鲤在後头喊他,自行与张达往前面铺子里出去。
门上见云翳蔽日,起了风,想要下雨,庾祺便在铺子里拿了两把伞,出门递与张达一把, “那娘姨来回了什麽?”
张达道:“她说昨日下晌老韩他闺女寻到陆家来,她听见老韩与那闺女说的话有些奇怪,所以今日一大早就到衙门来告诉我。”
“他们说了什麽?”
“娘姨也只听见一句半句的,反正老韩他闺女像是急哭了,追着问老韩是不是他干的,别的娘姨没听清,不过她觉得他姑娘问这话十分可疑。”
庾祺睐他一眼,道:“不去陆家院了,改去老韩家。”
刚好下起雨来,幸而不大,九鲤与杜仲亦打了伞出门,雇了辆马车,一径去了城东沈志府上。谁知及至沈家门前,门下小厮却不让进,九鲤说是衙门的人,却平白惹小厮们笑话了几句,二人只得又坐了马车先转至县衙去找叙白。
叙白出来道:“我以为你们会和张达在一处,我因有件公务绊住了,所以一早打发他先去找庾先生,怎麽你们俩倒没跟去?”
“我们去盘查别的人。”九鲤将名单拿出来,把对沈志的怀疑说给他听。
叙白凝起眉,“听你如此说,这沈志的确也很可疑。”
九鲤垮着脸抱怨,“何止呢,昨日去时这沈志就没在家,今日再去,谁知他们家的小厮拦着不给进,说我们不是衙门的人,又没有衙门的令,凭什麽进他家盘查。我先只说是有事要问沈官人,又没说是替衙门问话,他家小厮就认定我们是去盘查的,可见他心里早知道衙门的人会去,这还不是心里有鬼?你们也是,帮你们衙门办事,却连份公函也不批给我们。”
马车晃来晃去,她头上那只蓝珀蝴蝶簪也变幻着颜色,叙白看见,宠溺地笑起来,“这有什麽,明日我就批份文书给你拿着,想查谁家查谁家,想问谁你就去问谁。”
九鲤撇着嘴笑,“那我拿了这公文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反说得叙白尴尬,便将眼落去杜仲身上,“杜仲兄弟的腿伤可好些了?”
杜仲含笑点头,心道上车好一会了,他像是才瞧见他一般,这时才想起来问候。他瞥他们一眼,只管把脸转向窗外去。
不一时又转回沈家来,因有叙白领头,小厮未敢再拦阻,进去禀报後,门房内叫了个小厮出来将他三人请进门。
曲径回廊间走着一瞧,沈家这宅子果然不小,各处屋舍间穿插着不少怪石草木,蝉鸟之声百啭不穷,行过一处九曲桥,九鲤看见底下池中雨打菡萏,碧盘盛珠,忽想起汤成官指甲缝中的花瓣残屑,便在桥上驻足下来。
那小厮在前头渐没听见脚步声,回过头一看,三人立在短桥上窃窃私语,便忙走回来请,“大人,朝这边走。”
叙白打着伞随他走下桥来,一面笑道:“你们家这荷花开得真好,好些品种连我都不曾见过。”
小厮也知道些齐家的事迹,便笑,“大人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说没见过不过是客气话,要是连大人都没见过,我们这些人就合该做瞎子了。”
九鲤在後头看他一眼,想起陆家娘姨说的,常跟着沈志的是个叫沈二的小厮,可巧方才门下小厮就管他叫“阿二”,必是他!因而和他搭话,“阿二,你是不是常跟着你家主人到曲中陆家去啊?陆燕儿姑娘的事你听说了麽?”
阿二回过头来,“大人们来就是为陆姑娘前日被人杀死的事,对不对?”
“原来你知道她死了。”
“昨日跟我们爷出去听见人说的。”阿二笑着摇头,“要说谁杀的陆姑娘,我头一个想到陆家的厨子老韩。”
九鲤笑了笑,“连你也觉得是老韩?”
“陆姑娘别的事情我不清楚,可她待老韩我是知道些的,每回跟着我们爷到陆家摆台,我就在陆家厨房吃饭喝酒,常见陆姑娘挑老韩的刺。”
“你上回跟去,是不是就是初十那日啊?”
阿二在前面点头,“没错,就是前几天,老爷在陆家请客,我跟去的。”
九鲤见他淋着雨,便上前去将伞罩在他头上,刻意与他闲话,“那日你们老爷还买了几样首饰送陆燕儿是麽?可见你们老爷待陆燕儿真是大方,我听陆家娘姨说花了近五两银子呢。”
阿二一看头顶,承受不起,忙退出伞外,“那倒没有,只花了一两多买了条手串,陆姑娘原还想要一只镯子,爷後来还赶出去与那买东西的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