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还让你把这串代码植入到杜皓电脑来着,”江潺回忆着笑道,“有一次玩游戏输了,杜皓骂我拖後腿,你就帮我用这个弹窗反击他,把他吓得赶紧跑过来说他家电脑成精了。”
蒋宁屿想起这茬,也笑着“嗯”了一声。
“对了,之前忘问了,”江潺说,“杜皓现在在哪儿啊,省城?”
“这几天应该一直待在市里,他最近没比赛,回来休息了。”
“这麽巧啊,”江潺立刻说,“那是不是能叫出来一起吃个饭,还有林阿姨,好久没见她了,就今晚怎麽样?问问他们有没有时间?”
她提起杜皓和林阿姨,语气明显雀跃了不少。
蒋宁屿却没立刻应声,像是在走神想着什麽,直到江潺又问了句“你觉得怎麽样”,他才回过神,应了声“好”,又说,“我一会儿就问问他。”
想到晚上就能见到杜皓和林阿姨,江潺的心情又更好了一些。中午她回卧室睡了一会儿,原本只是想小憩,没想到一睡就睡了一个多小时。
从卧室走出来时,她看到蒋宁屿戴着耳机,坐在他们之前经常一起写作业的地方,只不过面前的习题册变成了笔记本电脑。
光是从背面都能感觉到蒋宁屿变了很多,以前看起来单薄青涩的身形如今变得肩背挺阔,完全从少年长成了青年的模样。
说起来这几年里,她其实从季霜手机上看过蒋宁屿的照片,是校园公告栏里贴出蒋宁屿获得国奖的照片,当时在网络上似乎还热传了一阵子。
还有一次她从季霜手机里看到年级群在讨论蒋宁屿,随口说了句“高考状元的讨论度就这麽经久不衰吗”,季霜当时笑着说了句,“你真觉得蒋宁屿被讨论是因为高考状元吗,那怎麽咱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完全无人在意。”
江潺这才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她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这到底是个看脸的世界。
她倚在门口看了会儿蒋宁屿,直起身,朝那张书桌走过去。
蒋宁屿工作得很专注,注意到她过来,擡起头摘了耳机,江潺坐到他对面,先于他开了口:“没事,你处理你的工作,我也工作一会儿。”
跟上学那会儿一样,他们呈斜对角坐着,江潺继续做她的设计图,蒋宁屿则处理公司的事情。
中途江潺起身喝水,见蒋宁屿也摘了耳机活动肩颈,她坐过去,往他面前递过去一杯水:“公司事情很多吗?”
“这周五会有一次更新,要推一个活动出来,”蒋宁屿说,“所以这几天忙一点。”
江潺点了点头,没再问什麽,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地喝水润喉。她没玩过蒋宁屿团队做的游戏,连下载都没下载过,实在跟他没什麽这方面的话题。
“你呢,”蒋宁屿放下杯子问,“在做什麽?”
江潺把笔记本的屏幕转朝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家具展,要做一套家具设计图。”
蒋宁屿的手指放到触摸屏上,滑动着看了看她的设计图,说了句“不愧是凌锐出来的。”
“别硬夸,”江潺笑了一声,“虽然我在凌锐做的也是设计,但跟家具设计也差太远了吧。”
“没硬夸,这套设计确实挺惊艳的。”蒋宁屿又问,“这几年你有做漆器吗?”
“有啊,”江潺点头,“做了不少呢,要看看吗?”
她说完站起身,走过去打开立在墙根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这几年做的漆器。蒋宁屿也随她走过来,屈膝半蹲下来,拿起这些小物件一一看着。
“你觉得跟工作坊以前做的那些漆器有差别吗?”江潺在一旁问。
“嗯,”蒋宁屿看着手里的茶杯,黑漆泛着温润的光泽,杯底装饰着星星点点的彩色螺钿,“感觉精细了很多,色调和图案也更符合现代审美。”
除了茶具之外,江潺还做了不少姥姥之前没做过的品类,比如镯子丶耳饰丶梳子丶耳机盒……都是些体积很小的小物件。
“是吧,昨天我回来,去仓库待了好一会儿,感觉工作坊以前做的那些东西也不是说不好,但品类和图案其实已经跟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和审美脱节了,这两年我一直跟着一个美院的教授,在她工作室里学了不少东西,她说任何东西都是只有流入市场才有生命力,大漆也是一样的。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这次回来,也打算做更多能融入现代人生活的漆器。”
她说起大漆,忽然变得话多了起来,流转的眼波像极了漆器上润而沉的光泽。
“所以在上海的这几年,你一直都在做漆器?”蒋宁屿问。
“那也不是,开始几年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做这个。”江潺站起身,“要不要出去走走?”
蒋宁屿应了声“好”,也站起身,随她一起往外走。
“後来吧,”江潺边走边继续跟他说着,“其实也是因为赵老师,才重新把大漆拾了起来。”
那是她去上海的第四年,在那之前,她跟着上司周舟从凌锐出走,用了一年多时间让公司在业内立稳了脚跟,总算能稍稍歇口气。当时赵老师来找她喝酒,问起她姥姥的近况,又说要送她一个礼物,她接过来,居然是一套大漆茶具。
赵老师研究生毕业後就一直在做服装设计,满世界地跑也满世界地玩,她说这是她去日本时有个设计师朋友送她的礼物,她跟对方聊天时,提起自己也有认识的中国朋友会做漆器。
“说起来,你现在还做漆器吗?”赵老师当时这样问她。
江潺摇头,笑笑说:“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大漆是熬时间的东西,生病则是熬时间的事情,两相碰撞,她必须做出选择。
但那天回去之後她抚摸着那套大漆茶具,手指感受着那细腻温润的触感,深夜里忽然像是某种瘾发作上来,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痒。
她开始各处去搜索漆器工作室,得知美院一位教授在校内有工作室,于是贸然上门拜访,跟教授说起她小时候做大漆和螺钿的经历,也说起她姥姥做了一辈子大漆,意外聊得很投缘。
从那之後,她一到休息日就去教授的工作室,跟一群研究生一起做漆器,这才少了一点飘着的感觉,好像心里的某个地方终于落到了实处。
後来的某天她把自己做好的大漆螺钿茶杯拿给姥姥看,姥姥用手掌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茶杯上的漆层,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那天姥姥久违地显得很高兴,口齿不清地跟她说起以前工作坊的那些事情,好像难得有脑子这麽清楚的时候。
再之後,她趁闲暇时间做了一个又一个漆器,工作室里的研究生学姐问她平时工作这麽忙还要过来,会不会觉得累,她反倒觉得做大漆是一种休息的方式,能让她整个人都宁静下来。她把做好的一个又一个漆器拿给姥姥看,就在这个过程中,姥姥也奇迹般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开始慢慢能扶着东西下地走动,也记起了越来越多的事情。
“得知姥姥复发的那天,我心情特别难过,不明白为什麽明明事情之前一直在变好,却忽然出现又出现了这种变故。”提起那天的心情,江潺仍有些沉郁,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我其实没跟姥姥说起这件事,但那天她不知道为什麽忽然又提起了以前的事情,说工作坊是怎麽组建起来,说那些老漆工那些年是怎麽跟她一路走过来的,又说起不知道现在他们怎麽样了……”
江潺脚步缓慢地往前走着,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蒋宁屿也没出声,侧过脸,看到她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沉静的光泽——就像她做的漆器上泛着的那种沉而润的光泽一样。
“我那时候就想,”几步之後,江潺才重新开口,“好像是该回来了。我得把这间耗费了姥姥一辈子心血的大漆工作坊,重新组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