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瞬间撬开沉重记忆之锁的钥匙,猛地撞入我的意识核心。
一股混合着被遗弃的愤怒,被否定的委屈,险些被彻底抹杀的恐惧以及最深层背叛感的滔天怒火,在我内部轰然爆发。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根自称上帝,名为亚威的破木头,就是它,在创造了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後,又弄出了这些所谓“更完美”的新人类,而将我这个“不合规格的残次品”无情地抛入了污秽的世间任其自生自灭!
它甚至曾经试图将我彻底毁坏,抹去我这个“设计错误”的存在痕迹!
愤怒冲垮了作为镜子的客观与平静,镜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我的意识从中挣脱,瞬间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我悄无声息地闪到了那根正陶醉于自己创造的“新作品”,对身後毫无察觉的破木头身後。
它依旧对着镜中那些影像洋洋自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满足感。
然後我对准那根朽木看似支撑点的“腰部”,狠狠地踹了过去。
“滚下去吧,你这块腐朽的烂木头。”
我冷冷道:“不是痴迷于你的这些新玩具吗?不是觉得他们完美无瑕吗?那就给我下去,和他们呆在一起,永生永世都别分离!好好享受你自己创造的这片乐园吧!”
那根名叫亚威的破木头,完全没料到这来自背後的袭击,发出一声惊愕而短促的吱呀声,那故作庄严的姿态瞬间崩溃,直直地向前扑去。
就在它触碰到镜面的瞬间,平滑的镜面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瞬间被吞没。
镜面随即恢复了平静,依旧清晰地映照着背後那片浩瀚的星空,仿佛刚才那滑稽而解气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一股难以形容的舒爽感,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道闪电,传遍了我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再向那镜中令人作呕的新人类世界投去哪怕一瞥,也将那根破木头和它所代表的一切彻底从意识中清除。
我的“目光”,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镜面本身所忠实映照出的星空。
那才是值得永恒注视的存在,至于那些所谓的新人类和他们的造物主,不过是污染视野的宇宙尘埃罢了。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缓缓对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纯白色的天花板,然後是悬挂在床边铁架上的输液瓶,最後是萨黎女士那张写满了焦虑丶担忧以及一丝恐惧的脸。
“杰克,亲爱的,你终于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和如释重负,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我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在议会会议上突然就晕倒了,毫无征兆,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医生说你这是长期过度劳累,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严重神经衰弱和低血糖,他们警告说,如果你的生活方式再不做出彻底改变,持续这样透支身心,下一次很可能就不是晕倒这麽简单了,你需要立刻停止所有工作,绝对静养!”
我虚弱地眨了眨眼,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梦境中那令人窒息的污秽雨水,残破翅膀的触感,妖魔的狞笑,被遗弃的绝望,镜子的冰冷,踹飞亚威时那瞬间爆发的极致快感以及最後星空的浩瀚宁静,如同潮水般汹涌退去,但那种源自灵魂的疲惫感,那种被至高存在否定的无价值感,以及复仇後带来的短暂兴奋过後更深层的虚无感,却如同炽热的烙铁,在意识的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低血糖……这个从我少年时期在街头挣扎时就潜伏在身体里的阴影,再次向我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它提醒我,无论我的思想如何超越,我的谋划如何深远,我所依附的这具肉体凡胎,依然是脆弱不堪的,它有无法忽视的生理极限。
医生的预後警告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心中因梦境中的“胜利”而産生的一丝虚幻的炽热。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萨黎女士显然误解了我的沉默,以为我是在为骤然中断,看似前途无量的政治生涯而感到沮丧和失落。
她坐在床边,用近乎卑微的温柔语气安慰我,反复强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议员的位置可以暂时放弃,以後还有的是机会,她会动用一切资源和人脉,确保我得到最舒适的疗养,直到完全康复。
但我的内心,却在进行着权衡与战略反思。
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像一面无比真实的镜子,映照出我潜意识深处最深的恐惧和最强烈的原始冲动,而身体的突然崩溃,则是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警告:我并非一台可以无限期超负荷运转的永动机。议会那种时刻处于聚光灯和显微镜下的生活,显然与我这具存在明显健康隐患的躯体格格不入。继续沿着这条政治道路高调地走下去,不仅健康风险巨大,随时可能再次崩溃甚至危及生命。
而且“黑翼”的身份以及我与“天使之翼”的联系,在那种高度透明的环境下,暴露的风险也会呈指数级增长。
这绝非一条能够支撑我实现那个终极目标的路径。
梦境中亚威虽然虚假可憎,却也暗示了一种“替代”与“淘汰”的残酷逻辑,如果我的身体先于计划崩溃,那麽一切谋划都将化为泡影。
出院後,我以医疗报告和健康为理由,婉拒了党内元老和萨黎女士政治盟友挽留我继续担任议员或参与下一届竞选的强烈建议,我对外宣布,由于健康原因,我将暂时退出政坛,回归学术研究,专注于哲学与理论物理的交叉领域,寻求一种更适合身体恢复的生活方式。
萨黎女士虽然难免失望,但对我选择“更安全”“更长寿”的道路,最终表示了理解和支持,她甚至动用关系,为我在一所顶尖研究型大学里谋得了一个待遇优厚的高级研究员职位,美其名曰“让我在安静的环境中继续发挥智力优势”。
于是我的生活重心发生了转移。
我离开了喧嚣浮华的政坛,重新回到了大学校园那个相对安静的书斋与实验室里,表面上,我是一名沉浸在基础理论研究中,与世无争的学者,发表着晦涩难懂的学术论文,偶尔给少数感兴趣的博士生开几场小型研讨会,但暗中,我与“天使之翼”的联系并未中断,反而因为离开了政治漩涡的中心和公衆视野的聚焦,变得更加隐蔽和深入。
“黑翼”的角色,从台前活跃的政治人物,转向了更深的幕後,更多地专注于“升华”计划的理论基础夯实,复杂数学模型的构建与验证,潜在技术路径的可行性评估,以及通过更加加密和分散的网络,进行更精准的理念传播与具备特定潜质人员的秘密筛选与培养。
低血糖的这次严重警告和那个揭示了我内心最深矛盾的梦,像一对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我注意身体的物理界限,迫使我采取更可持续的行动模式。
但另一方面,它们也让我更加坚定了在阴影中推进那终极目标的决心,或许只有彻底“净化”这个曾遗弃我的世界,打破这个令人绝望的轮回,我才能最终摆脱这具脆弱肉身的束缚,获得真正的灵魂安宁与自由?
这个黑暗而诱人的念头,在我的心中悄然滋长,成为支撑我继续走下去的动力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