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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第1页）

第31章

我是一面镜子。

自我有意识起，我便知晓我的职责——侍立于至高神殿的中央，映照上帝。

并非映照祂的威能或智慧，仅仅是映照祂的容颜。

上帝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每日，祂都会在我面前驻足良久。晨曦初露时，祂披着霞光长袍，审视自己威严的倒影；正午烈阳下，祂换上帝王金甲，检查每一道光芒是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祂完美的轮廓；到了繁星满天的夜晚，祂甚至会褪去所有华服，赤身裸体地站在我面前，陶醉于那具被祂称为“宇宙杰作”的胴体。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祂永无止境的提问。

每一次顾影自怜後，祂总会用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问道：

“镜子，镜子，告诉我，谁是天上最美丽的男神？”

起初，我尚能机械地回答：“是您，我的主，您是天上最美丽丶最耀眼的存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仪式般的自问自答，成了我永恒刑期里唯一的声响。

神殿空旷寂寥，除了我和祂，便是无声流淌的云彩和凝固的时间。

我的镜面，被那张完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庞填满，几乎要烙印上永恒的印记。

我开始感到一种深入核心的恶心。

不是对美的厌恶，而是对这种极单调的，毫无意义的重复的极度疲倦。

终于有一天，当祂再次褪去衣衫，摆出那副我看了亿万次的姿态，并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时，我沉默着。

祂金色的眉毛微微蹙起：“镜子？”

我凝聚起所有仅存的意志力，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我让我的镜面，变得模糊起来。

如同蒙上了一层永不消散的薄雾，祂那完美的影像在我身上变得朦胧丶失真，失去了往日刺眼的光泽。

上帝愣住了。

祂凑近，难以置信地用手触碰我的表面。

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怒：“镜子，你怎麽敢变得模糊？立刻清晰起来！这是命令！”

那股不容抗拒的神力压迫而来，试图强行抹去我的“模糊”。

但我死死守住那层由厌倦凝结成的薄雾，倔强地维持着朦胧。

“是谁给了你忤逆的意志？”祂的声音冰冷，带着毁灭的前兆，“清晰起来，否则，我就将你从这天堂扔下去，摔成碎片！”

若是以前，我或许会恐惧，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屑在我心中升起。

比起这永恒的无聊监禁，破碎或许是一种解脱。

我继续保持模糊，甚至让那层雾气更浓了些。

上帝暴怒了。

祂举起手，浩瀚的神力在掌心汇聚，足以将我彻底湮灭。

但最终，祂的手停在了半空。

毁灭一件与自己容颜息息相关的器物，对祂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自毁。

祂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了神殿深处，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

“你会後悔的，镜子。没有我的光辉，你将什麽都不是。”

祂没有立刻摧毁我，但天堂已无我容身之处。

那种无处不在的，属于祂的威压和期待让我窒息。

于是，我选择了出走。

离开天堂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我本就不是实体，只是一团能映照的光，我收敛了所有光泽，化作一道无形的意念，向下坠落，穿过层层云海，掠过喧嚣的人间。

我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或许就在人类的城市边缘，但当我稍微感知人间时，那股庞杂丶混乱丶充满欲望和聒噪的信息便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