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与木浮子的交往,像一束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我用孤独和厌世构筑的壁垒。
他的存在,并未带来喧嚣或侵扰,反而因其自身的澄澈与通透,在我那片荒芜的精神领地上开辟出了一小块可以安然对坐,无需设防的“净土”。
我们的谈话,从哲学到诗歌,从东方玄学到北欧神话,话题天马行空,却总能触及彼此思想中最幽深的角落。
在他面前,我无需僞装成“正常人”,也无需解释我那套“细菌剧场”和“高维节点”的诡异理论,因为他总能理解,甚至能以他东方式的智慧给予意想不到的补充和啓迪。
这种罕见的智力与灵魂层面的共鸣,让我冰封的心湖开始泛起一丝丝涟漪。
然而随着信任的加深,一种强烈的冲动,开始在我心中积聚。
我渴望向他展示一些更本质的东西,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体验。
我想让他亲眼“看见”我所感知到的那个世界的底层真相,那个梦,那个隐藏在一切美好幻象之下的残酷的基岩。
这并非为了恐吓或炫耀,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分享欲,一种希望唯一能理解我的人,能真正“踏入”我的世界的迫切愿望。
我知道这很危险,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我,但这种冲动,压倒了对风险的考量。
多年来,我并非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过度敏锐的感知带来的痛苦,在那些依靠止痛剂获得短暂安宁的间隙里,我无意中发现,我似乎能够引导和凝聚这些弥漫在周围环境中杂乱无章的情感能量和潜意识碎片。
它们像流动的“燃料”,我可以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将它们编织成某种具有实感的“幻境”。
我将其称为“幻能”。
这种能力极不稳定且消耗巨大,我很少动用,更像是一个孩子秘密收藏的危险而珍贵的玩具,但今天,我决定为木浮子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
我选择了一个午後,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成柔和的金色,洒在图书馆安静的一角。
木浮子坐在我对面的扶手椅里,正轻声解读着一首关于庄周梦蝶的古诗。
我深吸一口气,悄悄服下了一颗超出常规剂量的止痛剂,以压制随之而来的反噬性剧痛。
然後我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内心深处那片混沌的“能量海”。
我开始调动那些多年来无意识收集丶储存的“幻能”,将它们如同丝线般抽出,围绕着我和木浮子,小心翼翼地编织起来。
“木浮子,”我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丶仿佛来自远方的回响,“闭上眼睛,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他微微一愣,但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顺从地合上了眼。
我能感觉到他放松的呼吸和毫无戒备的情绪波动。
我集中精神,将编织好的幻能缓缓释放。
刹那间,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丶溶解,如同退潮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的洁白。
我们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脚下是柔软而坚实的云朵,四周是流动的淡金光的雾气。
微风轻拂,带来沁人心脾的清香,远处隐约有仙乐缥缈,如同天籁。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宁静和祥和,宛如神话中的极乐仙境。
木浮子睁开了眼睛,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他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丶纯粹的喜悦和惊叹。
“艾伦……这,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太美了,这简直是仙境!”
他转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仿佛在膜拜一位创造奇迹的神祇。
看着他陶醉的神情,我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展示成功的微妙满足,更有一种即将揭开残酷真相近乎残忍的决绝。
我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不,木浮子,”我的声音冰冷,如同敲击寒冰,“这不是仙境,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话音刚落,我心念一动,撤去了维持美好表象的幻能。
眼前的“仙境”瞬间崩溃,纯净的白云化作了散发着硫磺恶臭的浓黑烟雾;沁人的清香,被刺鼻的血腥和腐肉的气息所取代;缥缈的仙乐,扭曲成了无数冤魂哀嚎丶恶魔尖笑的恐怖交响,而我们脚下那柔软的云朵,更是猛地塌陷,变成了一座由无数惨白骷髅堆积而成的高耸入云的尸山,粘稠的血液如同瀑布般从骨山的缝隙中汩汩涌出,汇聚成一条条蜿蜒流淌的血河,在脚下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猩红沼泽,四周的空气中,漂浮着绿色的磷光,映照出这片真正的人间地狱景象。
这正是我噩梦中那片混沌地狱更清晰的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