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渐窄,水流湍急,乌篷船在石滩间穿行。甘草立于船尾,手按刀柄,目光未离岸线。船夫一声不响地换篙点石,将船撑入一条支流。两岸山势陡起,林木蔽日,水道如割。
半个时辰后,船抵浅渡。甘草跃上岸,湿泥没至脚踝。他未回头,只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纸图,展开一瞥,便收入袖中。干姜未追来,但那身影已刻入记忆——灰袍、药箱、勒马不语。他知道,有些事不必言明。
一辆骡车停在坡上,车辕旁蹲着个披蓑人,正往麻袋里塞药根。甘草走近,递出一小块银角:“去哀牢山道,可带人?”
那人抬头,脸上有道旧疤横过眉骨。他打量甘草片刻,收下银角,掀开蓑衣一角:“上来吧。”
车行山路,颠簸不止。甘草靠着车板,不动声色。半日过去,天光尚早,前方忽现岔口,一杆布旗斜插土中,写着“三七炮制,陈年老法”八字,墨迹斑驳。
“那是幌子。”赶车人忽然开口,“十年前那家铺子烧了,没人敢再提‘三七’二字。”
甘草不动:“为何?”
“桃仁杀人,满门血案,官府结了案。可有人说,当晚看见的不是桃仁。”
甘草目光微动:“谁?”
“我。”赶车人冷笑,“我叫木香子,那晚冒雨送货,路过巷口。见一人背药箱从后墙出来,脚步沉,鞋印陷得深,显是负重。他戴斗笠,但我认得那身形——丹参。他左肩高右肩低,自幼习针灸落下的毛病,走十年也不会改。”
甘草指尖微蜷:“你报官了?”
“报了。”木香子咬牙,“第二天,我车上药材全被泼了石灰水,生意断了半年。第三天,有人夜里砸我家门,留了一包腐烂的三七根。我懂意思,闭嘴。”
“为何现在说?”
“因为你身上有股味。”木香子侧目,“不是药味,是‘查到底’的味。我在江湖跑三十年,闻得出这种人。你要找真相,我就赌一把。”
甘草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芦根信纸残片,展开一角:“红花回来了。”
木香子瞳孔一缩:“她……还活着?”
“她带回一个罐子。”甘草声音低沉,“装着当年的三七粉。”
骡车骤停。木香子盯着那纸片,良久,吐出一口浊气:“那就对了。那天他背走的,就是原粉。若只为毁证,何必扛走?若为灭口,桃仁当场就能杀。可屋里三七洒了一地,像是故意摆给人看的局。”
甘草闭目,脑中浮现茯苓的话:“缺甘草,则燥烈伤神。”三七本温,配甘草以缓其性。若不用甘草,必用附子压其烈——而附子腥气浓烈,非活血破瘀者不用。
桃仁性柔,畏湿怯寒,平日用药皆轻缓。他若杀人,何须用附子?又怎会冒大雨搬运重物?
唯有丹参,掌活血之道,惯用猛药,擅破瘀通络。他若要取三七原粉,正是为控毒性,炼纯剂——与逆药阁“弃调和、求暴性”之旨完全相合。
桃仁体弱,脚印浅;丹参负重,鞋印深。雨夜泥泞,痕迹分明。官府却只录“持刀立屋中”,不查脚印深浅,不验药粉配伍,草草定案。
栽赃。
甘草睁眼,声音冷如铁:“丹参借作证脱罪,实为盗药。那一夜,他不是证人,是执药者。”
木香子点头:“你要查,就得进哀牢山。那里还有几个老采药人,记得当年事。但小心——丹参在滇南经营多年,药行、衙门都有他的人。”
话音未落,前方尘土扬起。两骑快马迎面而来,riders未着官服,却佩铁牌,勒马拦路。
“何处来?”其中一人喝问。
甘草未答,只缓缓抬手,亮出腰间铜牌——京城药政特授,黑底金字,刻“察”字令纹。
两人互视一眼,退开半步。一人翻身下马,躬身接过牌子查验,片刻后归还,语气缓下:“恕不知大人驾临。此去滇南城,尚有三十里山路,恐多不便,可由我等护送。”
甘草收牌入怀:“不必。我自行前往。”
那人未再阻拦,只低声补了一句:“城中近日风紧,有人见红衣女子出入西巷旧坊。大人若查旧案,或可留意。”
马蹄声远去。木香子冷笑:“丹参的眼线。他们怕的不是官,是红花回来。”
甘草不再言语,骡车继续前行。日落时分,抵达城外关隘。守卒查验文书,放行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