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年没怎么在意,客气的应付了几句,替人泡了杯柠檬薄荷去暑,接着忙自己的去了,晏臻坐在沙发上,撸猫顺带着陪聊。
姓王的那位,似乎见识面很广又极度的善谈,从民宿的建筑风格到环海公路的修建历史,再到本地渔业资源的变化,甚至聊到了国际油价对渔业成本的影响,整一个常年混迹体制内的圆滑老练感。
在这种老道而热情的话术攻势下,即使向来惜字如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气的晏臻,也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从本地渔船常见的作业方式,到渔获保鲜的技术难点,再到对休渔期政策执行的一些看法……
晏臻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但言简意赅,句句点中要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断断续续地聊了将近一个钟头。
豆汁儿在晏臻腿上舒服得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黑肚皮。
直到水杯见底,王姓男人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笑容满面地告辞:“哎呀,聊得太投机,都忘了时间!不打扰了,我们还得去其他几个点看看。谢谢老板的招待,这水真解渴!”
他热情地和屋里人分别道别,带着那个一直安静旁听、偶尔配合拍照的小张同事,转身离开了民宿。
一出门上了车,抓着方向盘的小年轻就忍不住开口说:“这儿的花长得挺旺啊,但是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吧?下个地方我们去哪儿?”
副驾上的前辈乜他一眼,“才刮过台风,他家的花还能旺成这样,这还不够特别?”
“……台风过后重新栽种了一下,也……也算正常啊,在这么偏的地方开民宿,估计就靠这片花海揽客吧。”
“正常?那一簇簇桃粉色的仙客来你没看见?十一月才到花期的花儿能在大夏天里开这么旺?所以说平时少玩游戏多看书,咱们这一行,要牵涉的知识面太宽泛了,我问你,跟我说话的那个刀疤脸你看出什么了?”
“……长挺帅?知识面挺广,可惜太瘦了,脸上还有疤,倒是挺健谈的。”
前辈已经彻底无语了,他问的是这些表面肤浅的东西么?
刚才那个人看似在闲聊,其实非常隐蔽的在打探信息,要不是气质有点阴郁,亦正亦邪的,又看不出任何职业习惯,他甚至会怀疑对方曾经是同行,拿捏话术的方式太自然又太过精准,就好像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毒蛇,看似冰冷安静却早就准备好随时咬你一口,一击致命,不会让你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总之,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哎,他在心里叹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司机两眼,这新人搭子,看来还有的教啊……
屋里面,客人一走,晏臻立刻皱了眉,几步就到了厨房,沉声问:“前两天你飞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没有吧?海上没船啊,一到陆地我就落下了,骑着电鸡回去的。”安斯年回忆了几秒钟,立刻否认,他小心翼翼地将腌制入味的石鸡块放在蒸碗中摆成花朵状,再拿起旁边解冻好的五花肉,均匀地铺在石鸡块上,让油脂在蒸制过程中慢慢渗透,增添风味。
然后举着沾满调料的手,很自然地指了下冰箱:“帮个忙,把冷藏里那罐泡好的野山笋递给我一下,垫个底提鲜。”
晏臻打开冰箱门翻找,嘴上解释:“刚那俩不是什么气象局,是特殊部门的。”
冷藏室第二层,一个密封玻璃罐里,浸在清澈山泉水中的嫩黄笋尖散发着清爽的酸香。他拿出罐子拧开了递给安斯年,语速清晰地解释着自己的判断:“大概率是那个特别事务调查小组,专门应对一些非正常事件的。”
“哦,居然还有这样的部门?怎么看出来的?”安老板接过野山笋,均匀地铺在蒸碗底部,然后将摆好石鸡和五花肉的碗小心地放上去,让笋的酸鲜能自然浸润。
“工作证是刻意做旧的,边缘磨损得太均匀,不算很自然;然后,他们的视线看似游离,实则屋子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另外,对方手上有枪茧,握手的时候,力度和角度太过标准。还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行动,全程毫无交谈,步伐却高度同步,甚至连呼吸节奏都大差不差,这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养成的战术习惯。我以前见过几个,差不多都是这个感觉。”
嗯,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网购的这批石鸡,比想象中的小了点,也不知道够不够晚上吃的,要不然,搭配的肥瘦肉再多切上两条?
“下面冻格里的五花肉再帮我拿一下,切两条和石鸡一块儿蒸。”
“啧,跟你说正经的呢。”晏臻小声抱怨,大手已经拉开了冰箱门,找到分装好的冰冻五花肉,快速取出来递过去。
“怎么就不正经了?”安斯年挑眉,手上动作流畅取出了两条五花肉,“清蒸石鸡是徽州名菜!我特意从黄山本地网购的野生石鸡,冷链空运,路上不超过12小时!这东西对水质的要求极高,半点土腥味都不会有,肉质细嫩,鲜味能鲜掉眉毛!今晚你们算是有口福了。”
说着话,五花肉已经放进微波里解冻,轻微的噪音响起来,晏臻算是彻底明白了。
什么特殊部门特调小组的,安老板压根儿不关心这个。
是没有体会过国家机器的重压?或者……因为有绝对的信心?
算了,随他高兴吧。
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是不能低头求人,他爸一心为公,恨不能把儿子都上交国家的性子,暂时还说不好,可家里老爷子护短的很,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安老板看顺眼,把关系再往上提个档。
盯着陶盆,昂贵的野生棘胸蛙和牛蛙看上去没太大区别,他脑子里跑着马,随口问:“石鸡,算是青蛙的一种?”
安斯年:“嗯呢,怎么?还想吃别的做法?香辣或者青花椒都行,但这种野生蛙很难得,还是清蒸最能体现本味。”
晏臻不敢回话,因为他根本不是在问做法,他心里想的是,温水煮青蛙……这招会不会太慢了点?
第33章红烧鲍鱼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餐桌旁的气氛稍有些奇怪。
方雨童捏着调羹,正小口地啜着碗里的鸡汤,动作温吞得像是在数米粒。她面前那只瓷碗里,米饭只被浅浅挖去了一角,几根青菜孤零零地躺在旁边,鱼肉几乎没动。
张丽的目光如同粘在女儿身上,每一次方雨童的调羹稍作停顿,或者迟疑地避开那块鱼肉时,她的呼吸都会不自觉地屏住,似乎下一秒钟要脱口而出那句——“童童,鱼要多吃点,蛋白质对身体好。”
这时,安斯年笑问:“张女士,昨晚睡得挺好吧?我看您今天气色不错。”
随着话音,他端着一碟刚用橄榄油和新鲜迷迭香烤好的小土豆,放在了餐桌中央,温润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只是最寻常的寒暄。
张丽酝酿好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不得不将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挤出个客气的笑容:“啊,是挺好的,安老板这地方空气好,晚上也安静。”她下意识地附和着,心里却像有只猫爪在挠——童童那块鱼肉还是没吃!
偏偏安老板似乎全然不觉她的焦灼,指着那碟散发着焦香的小土豆,继续温和的说:“这土豆是沙瓤的,用海盐和迷迭香简单烤了一下,外皮酥脆里面粉糯,您尝尝看?”
他今天没穿厨师服,换了件亚麻质地的米白色衬衣,袖口随意卷到手肘,整个人沐浴在落地窗边的阳光里,气质温和得毫无攻击性。
张丽只得拿起了筷子,象征性地夹了一小块土豆放进嘴里。可她心思却依旧悬在女儿那边,眼角余光拼命往方雨童的碗里瞟。
她咀嚼着那本该喷香美味的土豆,却味同嚼蜡。
一种迟来的怪异感,终于在她第三次被安斯年用类似话题精准拦截后,彻底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