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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他乡之客（第1页）

第7章第七章他乡之客

钮岛上待客，照例在一间四面漏风的高台，林阿说这样风雅，且若是一言不合，还能顺手从台上丢进湖里，再借口对方喝多了没站稳，十全十美。

花书剑站在厅中，湖上清风掀动衣角，头上的步摇轻响。

他以折扇指点背後的巨幅地图，朗声道：“七非与残剑阁结盟的消息仍是秘密，如今上策是请城主传书十四州……如此一来师出有名。此後先取华不注，青衣洲的涪氏与榆林孙家世代为仇，可视情况变通——”

冯小娥听得津津有味，手里葡萄捏了半天也没往嘴里放，她身後两个抄写小童运笔如飞，满头大汗。

多年来，她算是蓑衣城最好用的谋士，不过冯小娥毕竟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类，这些十四州中盘踞千八百年的妖族之间的弯弯绕绕，即使她知道，被天道约束，大约也不能讲出来。花书剑的讲述很简略，其中计算却实在巧妙，也难怪她这副模样。

我看得有趣，直到裴秋扯我衣角，才发觉室内已静了半晌。

冯小娥对我挤眉弄眼，而花书剑面带微笑，看向我，好心重复道：“裴城主，如今七非城中局势不稳，为把握战机，在下愚见，明日便可以起草传书，您意下如何？”

我眨眨眼睛，悠悠叹了口气：“花公子神谋妙策，某实在佩服。只是……如此一来，混战便在眨眼之间。这个时机，实在不太好——依我看，推迟三个月，如何？”

花书剑啪一声收了扇子，也学着叹气：“三个月後，镜湖大半结冰，蓑衣城水系也难免阻滞，且不论河运不便，传言中的镜湖幻阵，冬日大约也需要额外的灵石支持？”

我面露迟疑，瞥了冯小娥一眼。

她无奈清了清嗓子道：“花公子请放心，天下谁不知道裴城主富得流油……啊，总之，即使商路不通，灵石金银也不必担心。”

“那麽……”

我擡手打断他：“断南的人族，大半都在蓑衣城中。花公子也知道，离州水路多，可能种粮食的田地少之又少。若是错过了秋收的漕运，恐怕大家不会好过。”

花书剑一愣，随即笑了：“是我思虑不周。”

花书剑说他走时，七非城中姓花的十几个青年子弟缠着花乌有吵成了一锅粥，旁系嫡系趁机倾轧，不知什麽时候才能下决定。

不过花乌有毕竟年纪大了，年轻时便没什麽雄心，老了更是厌战，照花书剑看来，他本人的意思，大约是想同蓑衣城求和。

“求和，好笑，残剑阁的信物总不会随手送人交朋友。”我觉得有趣，“所以……花乌有已经成了个架子？”

“再如何老迈昏庸，族长玉印也在他手上。”花书剑回座，抿了口茶，“当然，或许他和裴城主有一样的想法。”

“是吗……只怕到时候身不由己。”我揉了揉额角，“得想个办法，拖到合适的时机。”

冯小娥道：“好办，你把小秋当使者送去七非城。一来算是质子安他们的心……二来，到了七非，想给花家的先生们弄出些麻烦，也容易。”

裴秋被她盯着看，眼睛亮了起来，她年纪还小，本事又大，自然会想做一番事业。

裴秋又看向我，模样活像是饿了半月的人看着红烧肉。我叹了口气，想了一想，终究点了头。

花书剑有些迟疑：“这……此去定然险而又险，若是秋小姐——”

他还真是好心，只当裴秋是个天真小姑娘，像是完全不记得她的剑昨天还放在自己脖子上。

“要是小秋连这点自保的手段都没有，我这老师也当得太过失职。”我摸摸裴秋的脑袋，“更何况七非城的花老城主也是端重长辈，总不至于弄死一个又一个，把我身边的人都杀绝？”

我本意是讲个笑话，可冯小娥皱起眉头，衆人也面色凝重，花书剑嘴角微颤，艰难地扯了个苦笑，总算没让我的玩笑尴尬落地。

裴秋许是没觉得好笑，依然面无表情，但也拍拍我的背，像是安慰。

按照我早就写好的遗嘱，如果本人遭遇不测或是寿终正寝，蓑衣城的下一个城主，就是裴秋这小家夥。

裴秋聪明，剑也颇厉害，比我那个年纪要强得多，可她生性冷淡，不知世务，如果我之前真的咽了气，也不知她得吃多少苦头。这回让她去周旋不得的地方周旋人情，也算令她学些新东西。

把裴秋捡回来的时候，那位魔尊小篆愁君死了没几年，蓑衣城还很不像样子。

那年雨悲谷的张女公子结亲，这一家的跟脚是深黑巨蟒，我向来怕蛇，本不想去。可林阿逼我，连姓冯的也论证所谓天下还是兵荒马乱，要在断南立足，不得不与本地大族往来示好云云，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观礼。

婚礼很盛大，可新郎新娘两条婚服下迤逦而行的蛇尾看得我几欲昏死。不管林阿怎麽踩我脚，我还是想吐，他总算也放弃，让我出去凉快。

我没走多远，雨悲谷多山，我找了座无名高山，钻进去乱逛。山里有个洞，洞外红红白白堆了一堆贡品，我一时好奇，往里探头，一对拳头大的金色蛇眼正盯着我。我差些一口气没上来，正要拔腿就跑，一双脏兮兮的人手却抓住了我的靴子。

天可怜见，我惨叫起来。

那是裴秋的手，我没能甩开她，咬着牙定睛一瞧，才发觉那条巨蛇已经皮开肉绽，只能喘气。我心中恐惧更甚，这小东西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哪里来的本事弄死了甚大一条蛇？

裴秋本来不叫裴秋，她是云愁山送来的嫁妆，为了新人早生贵蛋，连夜捆了送上山来给洞里的蛇神爷爷当点心吃。她磨断了绳索，在洞里捡了死人的剑，一通胡刺乱砍，居然真把蛇神爷爷给制服了。

她在篝火边啃我带来的点心，我听得目瞪口呆，招手让她过来，摸摸脑袋，捏捏手腕，我确信这小东西算是个奇才，便带走了。

我挺喜欢孩子，难得有缘，就让她拜师。

“你叫什麽？”我和颜悦色问道。

“我不知道。”她认真道。

“那我给你起个名，”我笑笑，捏捏她干巴巴的小脸，“你脏成这个样，又瘦成了一直溜，就叫小泥鳅。”

裴秋其实没什麽意见，当即点了头。林阿却在一旁冷笑：“裴城主真是文采飞扬，满腹经纶。”

我火了，又不好在孩子面前打人。摆摆手，让他起名。

“小泥鳅。”林阿摇头叹气，“她眼睛这麽漂亮，盈盈秋水——就叫秋。”

他又转过来盯着我看，我正觉莫名，他又道：“跟他又有点像。那你跟他姓，姓裴。”

我後来给裴秋扎小辫时走神，镜子里我跟她一大一小两张脸凑在一块，裴秋尖尖下巴，细眉毛，一双淡灰色的眼睛很清亮。我的眼神颜色很深，眉毛压眼睛，看着总是神情阴郁要吃小孩。左看右看，没觉得哪像，我戳戳她脸：“裴秋。”

“嗯。”裴秋点点头，“裴妍。”她也叫我。

“我师父也姓裴。”我莫名冒出一句。

“你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