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阴,微有薄雾,但见面前府门大开,白墙青门,素淡至极,山林幽幽,时闻蝉鸣,甚至透出了几诡魅的清寂,门上有一匾,写得十分娟秀妩媚,曰:中南别苑。
“小侯爷,请。”
季承宁点头一笑,大步迈入别苑。
水音潺潺,却不见流水,触目所及皆四时常开的花木,江临舟引季承宁往里走,渐渐有清风送琴音,馀音袅袅,如怨如诉。
绕过一照壁,豁然开朗,方知别有洞天。
季承宁眯起眼。
清寒之气顿消,华堂拔地而起,雕栏如画,飞檐精美繁复,兼有朦胧雾气绕身,正堂内并无烛火,而是上千颗夜明珠,宝光四溢,天宫仙阙都不过如此。
见二人姗姗来迟,主座上的梅雪坞忙起身相迎。
“可把小侯爷盼来了。”
陆勋丶虞道嵘丶罗幸之并几个勋贵子弟皆紧随其後,笑语寒暄。
“梅郎君太多礼,倒叫我受之有愧。”季承宁自然地错开对方的手,顺便一扯面色僵硬的江临舟,“还要多谢将郎君一路照顾。”
梅雪坞好像才注意到江临舟,笑道:“七郎一路辛苦。”
江临舟强笑,“幸不辱命。”
梅雪坞引季承宁上座,一面斟酒,一面笑道:“自从我回家後,长公主殿下就狠狠训斥了我一顿,我懊悔非常,养伤时当真悔得五内俱焚,唯恐伤害了两家和气,还请小侯爷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
梅雪坞如此做小伏低,倒在季承宁意料之外。
转念想之,鸿门宴也不曾上来就喊打喊杀,遂微微一笑,“梅郎君礼重了,先前之举动皆出是依律行事,而无私怨。”
“好好好,小侯爷这样说,我便放心了。”梅雪坞仰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指一转,空杯微微倾斜,朝向衆人,笑道:“小侯爷快尝尝,这是门人从塞北采买回的黑甜酒。”
所用器具皆是纯银,明珠华光之下,生辉夺目。
貌美侍人上前斟酒,梅雪坞又给自己倒了盏,“小侯爷,请。”
季承宁伸手接过,酒盏相撞,他亦笑,“却之不恭。”语毕,饮了满杯。
黑甜酒入口甜而不呛,不似寻常蜜酒那般甜腻,回甘略带梅子的青涩,香气醇润,馀味悠长。
罗幸之一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季承宁,一面也端着酒杯喝了口,笑道:“小侯爷果然豪爽。”
季承宁明眸斜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罗幸之不期忽与季承宁对视,被眼波一扫,只觉嗓子陡地发烫,原是太过入神,以至于呛了口酒。
他忙以袖遮掩,身旁侍人立刻给他抚背顺气。
季承宁无趣地收回视线。
那旁梅雪坞等人不住劝酒,他照单全收,饮陈酿若饮水,连眼神都不曾迷离半分。
梅雪坞唇边荡起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黑甜酒虽醇美,但并非果酒花叶酒一流,实则属烈酒,初时不显,後劲却极大,更别说内里还有……
“郎君,舞已齐备,可要开始?”近侍在他耳畔低语。
梅雪坞点头。
随着他一点头,正堂顶倏地垂下数十条两丈长的轻纱。
季承宁精神立震,下意识扣紧了袖内的火枪。
来了?
轻纱摇曳,朦朦胧胧中,竟凭空出现个人影。
此人衣饰与轻纱同色,修长的身姿几乎要隐匿在重重月白纱中,负手持剑,看不清容貌,唯见剑锋上寒光。
下一秒,乐声起。
他随乐声而动,剑器舞动飞扬,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光闪烁,若怒海扬波涛,静时又似湖波凝清光。
季承宁缓缓放下手。
他再自然不过地把手压到膝头,慢悠悠地打着拍子。
梅雪坞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
小侯爷懒洋洋地垂眼,只在舞者刚出现时半掀了眼皮,虽有几分惊讶,却无惊艳,他唇角带笑,与其说是欣赏舞姿,不如说是在给梅雪坞这个主人面子。
罗幸之眼尖,一下看到季承宁袖子上那团浅褐色,笑问:“小侯爷的衣袖怎麽了?”
季承宁随口道:“方才在马车上不慎弄脏了。”
罗幸之看向江临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