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笑,“不急。”
崔杳这才跪坐到镜前。
铜鉴不大,模模糊糊的,不过勉强能看清人面而已。
崔杳拿起梳子。
季承宁的目光也自然地跟着下滑。
崔杳的手指很长,颇为削刻,这双手骨多于肉,但算不得纤细,因为常年握笔,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肌肤白皙得几无血色,整只手看上去宛若用雪魄雕琢而成。
这只手显然与笨拙二字沾不上干系,但……季承宁皱眉,崔杳梳头不像在用梳子,却似操刀。
梳齿插-入发中,重重往下,不驯服的发丝通通被狠狠压平,才梳了没几下,季承宁就看见梳子上多了好些被生生扯下来的发丝。
小侯爷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看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越皱越深。
崔杳浑然不觉,依旧迅速地梳头。
季承宁再忍不住,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崔杳身後。
崔杳疑惑地偏头,“世子?”
季承宁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梳子给我。”
崔杳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将梳子双手奉上。
季承宁的视线在梳子上一扫而过。
以崔氏所表现出的可怖财力而言,崔杳就算把连城璧玉琢成梳子也不为过,然而这把梳子不过是寻常的桃木,把手处嵌了几个银质的吉祥团花纹。
其实,无论衣食住行,崔杳都有种与他身份财势不符的,随意。
不对,应该说是粗劣。
崔杳年纪轻轻,这样骇人的家财,这样秀气好看的容貌,却,季承宁忽地惊觉,他与崔杳相处半年之久,对对方的喜好知之甚少。
他,真的有欲求吗?
人若连食色性也这样的本欲都无,那麽,他又在,渴求,什麽?
季承宁很清楚,他这位表妹,绝不是个清心寡欲之人。
既有倾国之富,当初又何必非要暂住侯府?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他心绪转的飞快,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只手熟稔地撩其一缕发,梳齿插入其中,沿着发根,轻柔仔细地梳到发尾。
崔杳一动不动。
倘若季承宁能再凑近些,就能看到他的肩膀此刻僵硬得像是被冻住的石头。
“发为血之馀,”梳子轻轻刮过头皮,沙沙作响,与季承宁含笑的声音一道涌入耳中,震得脊骨发痒,“表妹鬓发如云,干嘛要这样糟蹋头发。”
衣领下,喉结干涩地滚动。
半晌,他才听到崔杳轻轻道:“我粗糙惯了,让世子见笑。”
“见笑却算不上,”季承宁认真道;“只是阿杳暴殄天物,叫我……”
话未说完,他突然注意到崔杳的发丝有几缕缠在一处,也不知人正常睡觉怎麽能将头发拧成这样,便放下木梳,小心地去解。
崔杳等了几息都未等到下文。
他本意是季承宁不说,他就不问,然而小侯爷伏在他身後,呼吸亲昵缱绻地打在他耳後,暖意融融,感觉好得崔杳生怨。
手指灵活地在发间穿梭。
崔杳死死地盯着铜鉴。
镜中,两道身影交叠,模模糊糊间,竟似对交颈缠绵的爱侣。
他死死地扣住扳指。
他喜欢镜中幻影,喜欢到了恨不得将人影真篆刻上去的地步,可想到季承宁风流名声在外,从前不知
给多少人梳头解发,他又恨。
恨世间缘何要有梳子,要有铜鉴,要亲密爱侣间束发扫眉可算情意甚笃,更恨季承宁身侧竟立过旁人。
扳指内的机扩被主人碾压得嘎吱作响。
季承宁为他解开了头发,又拿起梳子。
这次他跪在崔杳身侧,微微凑近。
崔杳不由得屏息凝神。
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好像眼中根本没有季承宁这个大活人。
“阿杳,”季承宁微微垂首,呼吸轻柔地打在头发上,掌中乌黑的发丝因他的动作摇曳纷飞,“你用的是哪家花油坊的茉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