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季贵妃端着药碗,一汤匙一汤匙地喝着药。
一整碗暗红色的药,尝起来也像是血肉,又苦又腥又涩,寻常人连闻了都要反胃,但季贵妃早就喝习惯了,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品尝”。
皇帝坐在季贵妃对面,笑眯眯地问:“阿琛,我要秦悯给你送的文书,你看见了吗?”
季贵妃不语。
没有丁点血色的脸倒映在汤药中,影影绰绰地不清楚。
“你没看?”皇帝的话音还带着笑意,“你没看也无妨,你没看,朕告诉你,承宁到了地方颇有建树,行事雷厉风行,先斩後奏杀了个郡守,当地百姓对其极拥戴。阿琛,承宁如此出息,你不高兴吗?”
“咔嚓。”
药碗被轻轻搁到桌案上。
皇帝住口。
寂静。
偌大的馀庆宫内外竟连一声虫鸣都不稳,人呆在安静到了极致的地方,心跳就会被放大无数倍。
简直,望舒吞了吞口水,无论服侍了贵妃多少年,她都无法适应这种诡异的气氛,简直像是置身在活棺材内。
跃金鲤曼丽的鱼尾轻晃,整块翡翠磨成的大鱼缸,做成了四四方方的样子,水光琳琳,撒在贵妃毫无表情的脸上。
皇帝好像看不见季贵妃的表情一般,盯着季贵妃的脸看了半晌,“承宁和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他语气中竟全然是怀念。
他叹息,“你那麽爱重她,见到承宁出落得那麽像她,你是不是颇觉欣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季贵妃冷冰冰的声音终于响起,“陛下,您害死了承宁的母亲,还想害死他吗?”
波光在季贵妃的脸上明明灭灭,黯淡而扭曲。
唯有那双眼睛,冰冷明亮得可怖。
……
京中的风闻议论,季承宁并不关心。
他现在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官府发出去的赈灾粮,一袋内,竟然有半袋砂石。
冯沐赶到时,季承宁正在把玩桌案上的砂砾。
灰扑扑的时候被修长白皙的二指夹在指缝中,借了肌肤的底色,竟也流露出几分珠光。
季承宁不开口,他不敢说话。
于是一直垂首战力,凉津津的汗珠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鬓发。
“咔嚓。”
石头滚落到桌案上。
冯沐一惊。
“硕鼠硕鼠,”季承宁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像是少年上学堂念诵诗文一般起伏,“冯大人,你知道满仓的老鼠要怎麽办吗?”
一滴汗,顺着冯沐的脸颊淌下,“下官愚钝,请将军赐教。”
薄唇开阖,那生得世间最多情眉眼的青年将军说:“杀。”
冯沐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下。
他不敢擡头,只能盯着桌上一颗颗从季承宁指缝间掉下的砂砾。
一颗,又一颗。
汗水糊满了睫毛,他眼前的景致都变得模糊不清。
黝黑的石子缓缓扭曲。
变成一张张涕泗横流的脸。
人头,滚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