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长?”皇帝声音骤厉,“像许敬恩这样草菅人命,无事生非之人也配做官,来人,”皇帝信手一指,“跟许晟回去,将许敬恩的鱼符官印都收回来!”
“陛下……”
皇帝冷冷打断,“下去。”
许晟额头重重叩地,“是。”
他很清楚此事,再无回转馀地了。
在未涉及到帝王本身之前,皇帝并不介意对自己宠信的臣子多几分优容,可若损害了帝王在民间的丶清名,则另当别论。
许晟起身而去。
张骢脸色已是一片灰败,“臣,臣告退。”
皇帝瞥了他一眼,张骢只觉双膝发软,慌乱地见过礼退下。
皇帝向封溶招了招手。
封溶上前。
皇帝叹息了声,“封卿,你弟弟受惊了,此事朕亦有过。”
封溶立刻道:“臣本职便是为了监察百官,此事臣亦有责任,陛下这样说,令臣愈发无地自容了。”
皇帝拍了拍封溶的手臂,偏头对秦悯道:“传太医令去封府给封小郎君诊治,一应所用俱从宫中出。”
封溶感恩戴德,“陛下深恩,臣虽结草衔环难报万一。”
皇帝唇角露出点笑,“下去吧。”
“是。”
书房瞬间空了大半。
只剩季琳在,皇帝的姿势一下就放松了不少,他语带不满,“许晟为臣多年,办事也算敬心,朕本以为他是小心谨慎,老成谋国之人,不想,居然教出如此不成器的儿子。”
季琳劝慰,“子未必肖父,许大人公务繁忙,对许公子疏于管教,大家公子,娇生惯养,耳濡目染了些放纵习气也是有的。”
皇帝听他状若为许晟辩解,实则字字都在指责许晟家教不严,持身不正,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他起身。
暖阁中温度正好,殿内花团锦簇,妖艳张扬的芍药影子映在琉璃鱼缸上。
蓬松宽大的鱼尾摇曳,拖拽出一条曼丽的弧度。
光影粼粼。
皇帝眼角溢几缕笑纹,“这跃金鲤还是承宁去琬州游学时巴巴地拿快船送回来的。”
锦鲤并不稀奇,稀罕得是这条锦鲤生得浑身赤金巨鳞,身形大而流畅,不显臃肿,鱼头顶隐隐能看出两块向外凸起的骨刺,竟如龙角一般。
皇帝祥瑞见得多了,可这锦鲤长得漂亮,寓意好,还是由他最喜欢的小辈送来的,心意最难得。
季琳则道:“他是孩子心性,不稳重,又被臣一家娇纵坏了,行事难脱稚气。”
“你啊,太苛责了。”皇帝不赞同地说,旋即话锋一转,“轻吕卫乃是拱卫皇城中禁军的一支,虽算不得位高权重,但在京城巡视,非朕至亲至信之人不可为。”
季琳压在膝头的手猝然攥紧,他语气却依旧平静,“陛下,承宁从未做过官,于庶务一窍不通,恐怕会辜负陛下期望。”
“谁人生下来就会理事?我记得你刚到刑部时,一桩卷宗看不明白,把自己关书房里三日,吓得我们都以为出了什麽大事。少年人嘛,多历练历练,不就老成了。”
季琳:“陛下,承宁太不稳重,今日因不慎伤了许大人家的公子就闹到您面前,若承宁做了轻吕卫的司长,陛下每日不知要给他料理多少官司。”
皇帝不为所动,“京中风气愈发差了,我就要个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整治整治。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承宁做个文官,焚膏继晷终此一生,可以承宁的性子,哪是治得了学的。”
季琳垂首道:“陛下为其考虑深远,是臣等所不及。”
他嘴上恭顺,语气里却没有丁点喜意。
皇帝似笑非笑,“怎麽?戒得,你百般推辞,是怕你的小侄子得罪人,日後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这话说得太重,季琳面色惊变。
他强压下心悸,毕恭毕敬地回答:“臣不敢,臣一家蒙君上天高地厚之恩,虽百死难报,岂会惜身?”
皇帝本微笑着,下一刻,声音陡地发冷,“朕看你已经会了!”
季琳一撩衣袍,跪到皇帝面前,“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他越是波澜不惊,皇帝就越觉得心口如被炭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