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之间,视线蓦地与皇帝身侧的人相撞。
是——季承宁黑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曲奉之!
竟然是曲奉之!
曲奉之不过是同进士出身,还未授官职,此刻却穿着一身簇新的银红官服,鱼符玉带,神采奕奕。
突然与季承宁对视,曲奉之勾了下唇,露出个温和,却粲然无比的微笑,“季大人。”
季承宁如遭雷击。
他立刻望向皇帝,仓皇得几乎失了分寸,“陛下?”
曲奉之怎麽会在这?
从皇帝的角度看,少年人眼睛睁得浑圆,瞳仁紧缩,好似一只受惊过度的幼猫。
于是,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皇帝心情很好地原谅了小侯爷的失礼。
见皇帝脸上并无怒色,曲奉之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皇帝笑,“朕原本前几日便想宣你入宫,”他戏谑道:“可惜小侯爷公务繁忙,只得晚上叫你过来。”
放在平常,季承宁早上前,半开玩笑半奉承地说:“陛下宣臣何需挑时辰,只要陛下唤臣,臣就算身在九幽,都要爬出来面圣。”
可他没有。
少年人苍白的唇瓣开阖,说:“是,”他顿了顿,好像头一回听自己的声音似的,“多谢陛下体恤。”
曲奉之,为何在这?
他再度想。
世间确有春雨,曲奉之似运的亦的确是能致人疯癫发狂的禁药,那麽,他为何在这?
按律,他应该早就被三司会审,此刻应拘于大狱中,等待秋决时,朱笔轻轻一勾。
可他现在却冠冕堂皇地居于帝王五步之内,神采飞扬,不似有大过,倒像刚刚立下汗马功劳!
“知道朕为何叫你来吗?”
季承宁垂首,“臣愚钝,请陛下屈尊赐教。”
皇帝笑道:“五日前朕让秦悯传朕的口谕,你与曲卿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可知晓吗?”
“是,臣知晓。”
他这幅一板一眼的模样皇帝还从未见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口中说知晓,朕怎麽听说,小侯爷心有芥蒂,同曲卿家的交情不似以往了?”
有那麽一瞬间,季承宁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陛下是何意,他有些恍惚地想,是在责怪他不再与曲家交好吗?
巨大的头晕目眩褪去後,季承宁先感觉到的是冷。
死灰般的,无边无际的心寒。
而後才是,一点悄然泄出,却不可忽略的,怒意。
他竟然想质问,质问皇帝,十五年前陛下从臣父亲手中保下用禁药练兵以求立功,枉顾上千兵士性命的莫疏阁,现在又要包庇私运春雨图谋不明的曲奉之吗?!
这一切都荒唐太过,让季承宁险些怀疑自己在梦中。
他所能做的唯有紧咬牙关,不发出丁点声音。
两道目光看着他。
一道得意的丶恶意的,来自曲奉之。
一道沉郁的丶打量的,来自皇帝。
半晌,季承宁嶙峋的喉骨动颤,吐出一句,“回陛下,陛下最厌结党,臣不敢违拗圣意。”
此言既出,曲奉之眸中掠过一抹喜色。
这个蠢货,他强忍着大笑出声的欲望,竟敢当面顶撞陛下。
永宁侯的亲子又如何,这等浮躁飞扬的性情,恐怕难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