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彼时她被舅舅宠爱太过,并不知晓一次不听话的後果会那般严重。
暑月殿的人被尽数淘换,舅舅气她不听话,更气她跑出宫是为了去找只陪伴过她三日的父亲,斥责她这般举止不像她的母亲安乐公主,反而像极了她的父亲。在这世上,舅舅最厌恶的人就是她的父亲,于是一时冷待于她。
那几日她烧得迷迷糊糊,又开始做奇怪的梦,太後便趁机借题发挥,瞒着舅舅将她关进了道观里。
直到褚景涟在舅舅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封眠才被放了出来。
那之後,封眠便懂得在宫里生存,需要她更加乖顺听话才行。
“我被带入宫里时还只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能瞧出什麽性格好坏呢?舅舅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才对我百般照拂,自然不希望我身上有像父亲的地方。”
“而太後不喜欢我母亲,便也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我是听话还是叛逆,她只要找到机会便为难我。”
“你看,他们都不是因为我是什麽模样,来决定对我的好恶,而是根据对我母亲的好恶,来决定对我的态度。”
将压在心底,困扰自己许多年的杂乱思绪缓缓地说出口,封眠蓦地感觉身心轻盈许多,也许有些话与情绪,当真只需要一个出口便好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便被两只手一左一右捧住了脸颊肉,缓缓地将她的脑袋转了个方向,眼前是骤然放大的一双眼。
乌黑的眸子如点漆一般,灼灼真挚地看着她。
“我不认识安乐公主,我只认识你。”
所以我喜欢你,便只是喜欢你,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
她一定是烧得更严重了,封眠想,否则怎麽会觉得脑袋更晕了呢?
封眠擡起手,湿热的掌心贴在了百里浔舟的侧脸上,遮面的棉质面巾触感粗粝。
风声草声虫鸣声尽数消失,百里浔舟只听得心头砰砰乱跳,心脏快要擂穿胸膛跳出来了。
贴在颊侧的手用力一推,封眠嘀咕:“别靠我太近,当心将病传给你。”
百里浔舟:“……”
“我……”
“喝药了。”柳寄雪端着药走过来,将两人往屋里赶,“夜风开始凉了,不要在院子里坐这麽久,快进屋。”
百里浔舟重又将被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封眠,塞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转身正想去接过柳寄雪手中的药碗,柳寄雪却径直上前将他挤到一边,将药递给了封眠。
封眠端过温度适宜的药碗,咕嘟嘟一口气喝干了,柳寄雪又递来蜜饯喂进她嘴巴里。
“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再来替你把脉。”柳寄雪又絮絮与封眠说了几句话。
被晾在一边的百里浔舟心下有些郁闷,柳寄雪在这里的时候,他好像就成了一个无用的外人,好多馀。
翌日一大早,百里浔舟蹲守在药房内,借口其他病人更需要柳寄雪,将她支走,全权揽下了给封眠送药的活计。
他用勺子搅着汤药,努力将滚烫的汤药晾至适宜入口的温度,再双手捧到床榻前递给封眠,看着封眠一口气喝光汤药,便及时喂上一粒蜜饯。
见封眠吃得两颊鼓鼓,他这才觉得心下舒坦了。
连续喝了两日药,封眠便退烧了。
“此药有效,太好了,太好了!”柳寄雪难得有情绪语气这麽激昂的时候,露出的眼睛是笑着的,眼底却漾起了浅浅的泪花。
百里浔舟狠狠地松了口气,终于没有负担地笑了出来。
封眠亦是终于安心,她下定决心,道:“帮我通知一下大家,一个时辰後,在村口的空地前集合。”
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闻郡主有事要宣布,百姓们紧张得隔着些距离站好,有些担心郡主的病情不会加重了吧?
待看到郡主好端端的现身,衆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封眠先将大夫们研配出新药方的事情说了,衆人终于看见了痊愈的希望,纷纷喜不自胜,满口的吉祥话说着。
封眠向下压了压手,止住了衆人的欢呼,此时方才提出要焚烧尸体的决定。
不出意料,群情激奋。
有年迈的老人使足了力气嚷道:“这与掘人祖坟丶挫骨扬灰,有何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