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清晨。
坞堡内来了一位被榜文吸引来的、号称“谯郡第一”的名医。他衣着华丽,山羊胡打理得一丝不茍。他看了一眼陈宫,又听了高顺等人转述的季桓的护理方法,当即嗤之以鼻,称其为“妇人之仁,不通医理”。他取出一包黑色的药粉,声称是祖传三代的“起死回生丹”,只需与烈酒调和灌下,便可药到病除。
高顺想起了季桓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若有医来,可请其为我军中其他重伤员诊治,以观其效。军师之身,除华佗之外,任何人不得碰触。”他当即命人带来一名被箭矢射穿小腿、伤口流脓不止的伤兵。那名医诊治了半天,又是看相,又是问卜,最后开出的却是通便去火的方子。
高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有杀人,只是命人将那名医和他那包“仙丹”,“请”了出去。这次的插曲让他对季桓的信赖达到了顶点,但也让他心中的焦虑更增一分。
第四日,黄昏。
陈宫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极点。他的呼吸变得时断时续,嘴唇转为青紫色,小便早已断绝。即使是高顺,心中的那份坚持也开始动摇了。他甚至开始怀疑,季桓的计策是不是终究慢了一步。
就在此时,坞堡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浑身泥泞的狼骑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狂喜而变了调:“将军!找到了!找到了!华神医……找到了!”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朴素麻衣、背着药箱的身影,在狼骑的护卫下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坞堡。他看上去不过中年,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能洞悉一切病痛的根源。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行礼,径直走到陈宫的床前,甚至没有去搭脉。他先是仔细地观察了陈宫的脸色与呼吸,而后,便问出了三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起病之初,可有外伤?”“高热之时,可曾寒战?”“大小便,尚通否?”
当高顺将这几日的护理情况,以及季桓信中的指令一一说明后,华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他点了点头,看向高顺,也像是看向了远方的季桓。
“信中所言,虽有几处谬误,但大体方向是对的。此人能知晓‘沸水去疾’‘润唇保津’之法,已算半个医者。若无此法续命,老夫今日所见,便只是一具尸体了。”
他打开药箱,取出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火上燎烤。
“备烈酒、滚水、快刀、干净麻布!他体内脓源未除,郁于脏腑,若要活命,便要与阎王争上一争了。”
一缕真正属于生的希望,终于在这座被死亡阴影笼罩了数日的坞堡中升腾而起。
第62章血色换生机
屋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它隔绝了门外所有焦灼的视线,也隔绝了风雪。但它隔绝不了那股混杂着血腥、药草与烈酒的浓重气味,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高顺就站在门外,像一尊铁铸的门神,一动不动。他身后,所有还能站立的陷阵营将士,以及侯成和他麾下的狼骑,都沉默地站着,组成了一道人墙。
他们不知道里面正在生什么。他们只知道,这间小小的土屋,此刻便是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审判庭。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息都像一整年那般难熬。高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缓慢,如同为远方袍泽敲响的丧钟。他想起了张力,想起了那数百名弟兄。他将他们留在了那片注定要被鲜血染红的雪原上,只为了换取门内这一线渺茫的生机。
这份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屋内偶尔会传来华佗那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下达着一些简短的命令:“钳。”“线。”“温盐水。”他们听不到任何惨叫,也听不到任何呻吟,这种安静反而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高顺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他只看到一盆盆暗红色的血水,被端了出来,又换进去一盆盆滚烫的清水。他甚至能闻到一股皮肉被灼烧的焦糊味,那是华佗在用烧红的器具为伤口止血。
他闭上了眼睛。他宁愿此刻是自己身处千军万马的重围之中,用手中的剑去劈开一条血路。那种纯粹的凶险,远比眼前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后无能为力的等待要轻松得多。
终于,当门外的天色已经从深沉的墨蓝转向鱼肚般的灰白时,那扇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华佗的身影显得有些疲惫。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手上还沾着尚未洗净的血污。
他看着门外那一张张紧张的脸,看着为的高顺,平静地说道:
“毒根已除。剩下的,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高顺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大步冲入屋内,看到陈宫静静地躺在床上,腹部被干净的麻布紧紧包裹着。他依旧昏迷,但他的呼吸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平稳、悠长。那张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此刻虽然苍白如纸,却没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
他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