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骨血
岳颂今在消防通道站了很久,直到烟盒空了才掐灭最後一截烟蒂。回到病房时,涂伟杰的电话进来,"颂新今天到。"
岳颂今"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没一会,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是涂家奶奶。
“老头子,感觉咋样了?”奶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涂老爷子,然後才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岳颂今。她的眼神里混杂着心疼丶无奈。“颂今啊,啥时候回来的?累坏了吧?奶奶给你带了点小米粥…”她说着,就要去拧保温桶的盖子。
“吵什麽吵!”涂老爷子睁开眼,不耐烦地吼道,“大清早的!”
奶奶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终究没敢反驳,只是默默地放下保温桶,又看了一眼岳颂今,眼神里满是歉意和欲言又止。
“奶,我不饿。”岳颂今开口。他看着这个一生以丈夫为天,懦弱却也偶尔流露出温情的老人,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恨其不争?还是怜悯她的无力?
奶奶点点头,没再说什麽,她想跟小孙子说些什麽,又忌惮老头子的权威,终是默默地走到窗边,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擦拭本就一尘不染的窗台。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涂老爷子闭目养神,奶奶机械地擦着窗台,岳颂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思早已飘远。
临近中午,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人是涂颂新。
涂颂新穿着深灰色冲锋衣,背着双肩包,他也嫌节日期间家里嘈杂,找了个借口出国爬山去了,听说了爷爷生病,才连夜赶了回来。
涂老爷子一看到涂颂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慈爱和骄傲,连声音都柔和了八度:“颂新来了?快坐快坐!工作那麽忙还来看我这老头子,别耽误你正事!”
“没事,爷爷,没那麽忙的。”他的眼光落在岳颂今身上,嘴角勾起个浅淡的弧度,"回来了?"
"嗯。"岳颂今回应。
涂颂新没在意他的冷淡,径直走到床前查看仪器数据,动作熟稔得像在自家公司看报表。"爷爷,我联系了B市的专家,明天把病历传过去看看。您肯定没事的。"他说话时语速平稳,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岳颂今最厌恶的姿态,那种从小被夸"懂事"丶"争气"的优越感。
"还是我们颂新靠谱。"涂老爷子朗声道。
岳颂今扯了扯嘴角,他看着自己这位光芒万丈的兄长,心中没有嫉妒,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荒诞的距离感。涂颂新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路名校,毕业就创办了自己的计算机公司,在父母和祖父母眼中是完美的继承人。而他自己?整天玩乐队搞“不务正业”的叛逆分子。
涂伟杰和岳岚来了後,涂颂新开始汇报一些公司的重要项目和进展,言辞精准,条理清晰,一副家族栋梁的模样。
岳岚听着,脸上露出满意的丶矜持的微笑,偶尔点头。涂伟杰也频频颔首,疲惫的眉宇间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奶奶则在一旁,带着敬畏和满足看着自己这个“有出息”的大孙子。
岳颂今置身事外,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幅“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这里不需要他,他的存在除了让爷爷发泄不满,没有任何意义。一个快垂死却一无所知的老人,一个掌控一切的母亲,一个沉默的父亲,一个懦弱的奶奶,一个光芒万丈的哥哥……这就是他的家,冰冷,虚僞,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岳岚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一丝不易察觉的…驱逐?
她优雅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对涂颂新说:“颂新,你公司那边事情多,这边有我和你爸照看着,你忙你的去,别耽误了。”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岳颂今身上,语气平淡,“颂今,你也开学在即了,学业为重。这边暂时稳定了,你也该准备回学校了。”
岳颂今几乎是立刻就领会了母亲的意思。她需要一个体面的理由让她的两个儿子离开。毕竟,涂家老爷子在岳家从来就不是那麽受欢迎的,岳家的礼仪却又不允许她对老人置之不理,不闻不问。而让她的两个儿子都守在身边,又有一些太郑重其事。
“知道了,妈。学校那边确实有不少事。”
涂老爷子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麽,但在岳岚平静无波的目光下,终究只是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闭上了嘴。
“大三课程多,快回去吧。我就在本市,可以随叫随到。”涂颂新适时接话。
岳颂今的动作快得惊人。告别敷衍得近乎冷漠。他只对涂伟杰和岳岚简短的说了句,“爸,妈,我走了”,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