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菜市场,活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呛人的煤烟味、鱼腥气、腐烂菜叶的酸腐、以及各种调料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被无数攒动的人头和呵出的白气搅拌着,形成一股粘稠而喧嚣的声浪。地面泥泞不堪,结了冰的污水坑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苏卫东高大的身影如同破冰船,在这拥挤的人流中艰难地移动。他仅存的左手提着一个空瘪的旧布袋,赤红的双瞳习惯性地低垂,紧盯着脚下坑洼的地面,避免与任何人生不必要的视线接触。空荡的右袖管紧贴着身体,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周身的低气压如同无形的屏障,让周围嘈杂的人群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他是来买粮的。王老六介绍的零活刚结了点钱,虽然糊盒降价后这点钱依旧捉襟见肘,但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他脑子里盘算着最便宜的黑面价格,还得留出一点…或许能给光光买小摊上那种最便宜的、硬邦邦的动物饼干。想到晓光,他紧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丝,但随即又被现实的沉重压紧。
就在他挤到一个粮摊前,准备开口问价时——
“哎哟!没长眼啊你!”一声尖利的叫骂如同锥子,猛地刺破喧嚣,就在他身侧炸响!
一个挎着菜篮、满脸刻薄相的中年妇女,正跳着脚,对着一个蹲在地上的老汉怒吼。她的篮子里,几个土豆滚落在地上,沾满了泥污。那老汉穿着破旧的棉袄,头花白,一脸惶恐和局促,正手忙脚乱地想去捡那些土豆,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大妹子…俺没瞧见…脚下滑了一下…”
“滑一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踩坏我的土豆!赔!赶紧赔钱!”妇女不依不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汉脸上,手指头快要戳到对方的鼻尖。周围的人群被吸引,立刻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小圈子,议论声、起哄声嗡嗡响起。
老汉更加慌乱,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干瘪破旧的小布包,里面只有几张毛票和几个硬币。“俺…俺就这些…大妹子你看…”
“就这么点?你打要饭的呢?!我这土豆可是新品种!一块钱一斤!”妇女声音更加尖厉,一把夺过那个小布包,嫌弃地看了一眼里面的零钱,脸上的横肉都气得抖了起来。
苏卫东的眉头瞬间拧紧!赤红的双瞳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猛地扫向那个嚣张的妇女和那个惶恐无助的老汉!一股熟悉的、狂暴的戾气如同挣脱锁链的恶兽,瞬间从他胸腔里咆哮着升起!那只空荡的右袖管无意识地绷紧!左手瞬间攥成拳头,指关节出“咔吧”的爆响!
妈的!欺负老实人!
砸烂她的破篮子!
把这泼妇的臭嘴撕烂!
这些念头如同条件反射般在他脑中炸开!肌肉记忆几乎要驱动他高大的身躯撞开人群,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解决问题!就像他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拳头才是硬道理!
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那一刹那——
两个画面如同闪电般,猝不及防地劈入他狂暴的脑海!
一个是晓光在托儿所门口,看着他如同煞神般揪住那个胖男孩时,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让他心脏骤停的恐惧和泪水,还有那声撕心裂肺的“怕二舅!”。
另一个是张玉芬老师站在光秃秃的老槐树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声音沉凝:“你的怒火,有时候…比外界的伤害更让她害怕。”“下次…能不能试着…先冷静?”
“轰——!”
如同最狂暴的冰水混合物,狠狠浇灭了他即将爆的怒火!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一震!迈出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那只攥紧的拳头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不行!
不能动手!
光光会怕!
张老师说过…
他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那个还在叫骂的妇女,眼底翻腾着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巨大痛苦!喉咙里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嘶吼!周围的起哄声仿佛变得遥远,他所有的意志力都在与体内那头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野兽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搏斗!
那妇女还在不依不饶地推搡着老汉,嘴里喷出更加污秽的咒骂。
老汉踉跄着,几乎要摔倒,脸上的惶恐变成了绝望。
苏卫东猛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各种污浊气味的空气!那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却也带来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扭曲的清醒!
他动了!
不是预想中的猛冲和挥拳!
而是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滑稽的沉重,向前跨了一大步,直接用自己高大如山的身躯,硬生生挤进了妇女和老汉之间!如同一堵突然出现的、散着冰冷气息的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