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树从包里拿出一本不厚的册子,递给暮云:“给你。”
望着册子上春树清秀的笔记,暮云想到的竟全是方才对视间春树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内心深处的不甘心,愈演愈烈。
春树会不会没收到信?
她忽然想。
对的,很有可能没收到信,这年头,邮差把信寄丢了是常事,何况是从云城寄出的,两地隔了那麽远,山高水长,天高地阔,一封信太小。
然而,她根本没有勇气打听。
万一春树收到信了呢?
雾里的花,美在其朦胧,美在其虚幻。
暮云宁可陷入一种虚幻。
很奇怪,不过两个月没有读书,今日再翻开春树的小说,她居然读不进去。
明明,她一直都很期待的,她一直那麽欣赏春树的作品,一直想把这部小说读完。
茶室里飘荡着轻柔的音乐声,不让环境太过安宁,暮云在这样的氛围里,勉勉强强看完第一页。
她合上册子,苦笑:“好像有些读不进去,等你出版了我买一本好好读。”
“等出版了我给你寄一本。”春树接过册子,放回包里。
这是她昨夜新删改的版本,今早跑了打印店刚打出来的,还没有给编辑看过。
她有些失落,心里的猜测愈来愈具象化——是自己回给暮云的那封信,让她们疏远了。
早知道,不该说真话,不该寄信。
茶叶的芬芳在暮云唇舌间渐渐发酵成了苦,她将这一杯苦茶咽下,惟有自知。
她应该是没收到吧,不然不会不给我回复,好像全然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暮云想。
她应该读懂了我的意思吧,不然不会只字不提,好像这一页已经揭过,春树想。
这样想着,春树丶暮云同时擡头,朝对方露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笑容。
“你在云城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你在北城注意身体,不要写小说写得太废寝忘食。”
“当然。”她们相视一笑,带着久远的回忆与温暖的祝福。
暮色渐浓,西斜的日轮给樱花树淬上熔金的光芒,远远望去,仿佛燃烧的天际。
树梢上,最顶端的花簇蜷曲皱褶,在落日的映照下,像被火焰舔舐的纸页。
晚风掠过树冠,轻响在湾间回荡,裹挟着凋零的花瓣,飘飘扬扬洒落曲桥,在石栏边砌成温柔的花冢。
远处传来游人归家的喧笑声,惊起数点残英,坠入溪流,载着迷离的粉瓣朝别梦湾的尽头漂去。
“那,下次见。”
“下次见。”
她们笑着,在别梦湾挥手作别。
她们还是朋友,是知己。
终此一生,她们也不会超越这样的关系。
她们心知肚明。
“等一下——”
春树回过头,想问下一次是什麽时候。
相反的方向上,暮云已经走远。
她身上的风衣随着晚风猎猎起舞,像呜咽的低鸣。
春树站在原地,静静地。
她的面前,暮云背对着她,朝前而去,一步一步,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暮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