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微微一沉。
这次都提前吃药预防了,还以为能减轻症状,只是感个冒就好了。
没想到还是发烧了啊。
他拉开床头抽屉,想找温度计,手下一空才想起来家里的药箱还放在阿雾那里,家里现在不仅没有体温计,而且没有任何药。
这年头,手机还没普及,老僧人觉得自己搞不懂新潮玩意,寺里甚至连座机都没有。
他总不能发着烧往寺庙跑一趟。
以古羽对自己身体状况的了解,夜风一吹折腾下来,肯定要病得更重。
距离数学竞赛还剩三天,算起来,古志华应该明天就会回来……古羽努力回忆着当年的情况。
他当年是直接高烧睡了个天昏地暗,中途应该是有人来家里送了饭,隔壁孙姨还是其他人,已经记不清了。
等再次清醒有记忆时,便是古志华将他背到了县城。
既然那时都是有惊无险,此刻处于梦中,古羽更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原本想直接睡去,但嗓子里刀割一般的灼烧感太难受,最後还是决定披上棉衣,去院子里打水。
天已经暗得很了,月光静静落在屋檐与树梢之上,古羽拿着瓷碗,到压水井旁,吱呀吱呀按出半碗水来。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碎裂声,竟像是谁家的玻璃窗被砸破了——
“你丶你要死啊!”尖利的女声随之响起。
古羽惊得心跳一顿,他踮起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隔壁孙姨家。
“不想过就不要过了!收拾收拾滚蛋!”一个略显陌生的中年男声骂道。
古羽仔细辨认片刻,才想起这好像是孙姨的丈夫刘叔的声音。
福安村地处偏僻丶往来不便,随着经济发展,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去大城市赚钱,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家中的壮年男子,而老弱妇孺则留守在家,每月,或每几个月靠着他们寄来的钱生活。
孙姨家也是这麽个情况,她家婆去得早,几年前生了个儿子,刘叔便也跟着村里其他人外出务工了。
在古羽的印象里,刘叔回来的次数很少,有时连过年都不回,只说是大城市里越是节假日丶越赚得多。
其实除了刘叔,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
村里女人们常常聚在一起抱怨这件事,有些人还会担心丈夫在外面找了别的女的,然而这些话说得再多,也只是像那树梢麻雀似的,听着叽叽喳喳很热闹,但其实连山都飞不出去,日头一落,就各自散去。
孙姨的哭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咋个不过了,我看不想过的人是你吧!被大城市迷了心窍,成年成年的不回家,崽都要不认识亲爹长什麽样了!”
“你他妈少扯别的,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可你呢?!崽被你养的像个瘦猴,家里地也不种,就知道往那个破寺庙跑!”说着,像是又将桌上的什麽东西扫到了地上,叮铃哐啷得,“摆这麽多破炉烂香在屋子里,熏死人了!”
“你干什麽摔东西!”
“摔怎麽了,这哪样不是老子血汗钱买的!你个败家婆娘,就知道花!”
“不能摔!”一阵钝响,看来是孙姨用身体护住了那些东西。
她念念叨叨着,声音透出些诡异的虔诚:“不能摔丶不能摔,这些是保崽平安的,还有招财的,我跟你说,菩萨灵着呢!我花进去的钱,都能回来,我给你看……”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古羽没想到自己临时起意打口水喝,会听到这从前不曾听过的对话。
那寺里挂着的画像究竟是菩萨丶亦或是其他哪路神仙,他不清楚,它们到底灵不灵丶有多灵,他也不确定,只知道这深山里的村中人信了几十上百年,不信就不习惯。
而这份“信”,也确确实实养活了老僧人,还让阿雾这个原本应该在荒郊野外无声死去的弃婴有饭吃丶有活路。
古羽的心情有些复杂。
突然,自家院门外的门锁一响,有人在拿钥匙开门。
深夜里,这细微的声响比刚才激烈争吵声更瘆人百倍,古羽猛地转过身,心怦怦直跳。
谁?难道爸爸是提前夜里回来的吗?
下一秒,门被推开了。
竟是阿雾。
只见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个被盘子罩住的碗。
古羽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给自己送饭的人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