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他咬的是他唯一信任的朋友。
“你大爷的……”
祝千行一着急,骂人的时候咬到了舌头,犬齿把舌尖蹭破了,一股腥甜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蔓延开来,也终于叫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十分。
可是,李青举报他有什麽好处吗?他说破天了也就沾两万块钱的事儿,用得着这麽大费周章的吗,又不能整死他。
祝千行还是想不明白李青这麽做是干嘛,就算是一早憋着坏要背信弃义的,总得像祝大海那样图点什麽吧?
他越琢磨越不清楚了,心里一阵後怕。
牵扯上冯总,他一点也不着急,这家里也该为那个拎不清的混蛋儿子付出代价了,可扯上李亦雯,祝千行是一万个不愿意。
师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香菇,公事公办,没什麽说不清的。但这种事情,要是真扯上了,或多或少也会受到影响。
那些人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他有个考上选调派驻乡下的同学,因为村里有人举报他偷农家肥,还被领导压着,迟迟没有调回来。
祝千行怕自己影响了师姐。
这麽着胆战心惊地想,祝千行脑子清明了许多,渐渐的,那团乱麻一样的事情里浮现出思路来。
既然举报他会连累师姐,那也会连累冯总。
单位现在正是大换水的时候,冯总憋着劲儿要往上爬,要是被人扯上什麽偷农家肥的可笑罪名,也就有了拖着的理由。
祝千行有点想吐,为农家肥,也为他脑子里的那团血淋淋。
他以为自己身边有朋友有家人,就像那个在广东的山村里推开门的清晨,守望着自己小小的幸福,就觉得人生足够了。
但他刚把妈妈重新拉入家人的行列,立刻就有一位朋友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何向辜走了。
李青也走了。
他所守望的那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在狂风暴雨里仍然能猛蹬着三轮车上山的祝千行,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祝千行,这一刻,终于觉得自己无助了。
怎麽就没有人认死理儿似地非要认定他呢,打不走赶不走地非要选择他这个人呢?
何向辜为什麽一赶就走呢?
祝千行终于听清了心里那个声音。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即便不愿意承认,他的潜意识里仍然是在渴望哑巴能像从前那样发疯丶反驳丶冒犯他。
他是个穷困潦倒的乞丐,风雪夜里绝望地坐在万家灯火的边缘,哪怕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什麽都不要,什麽也别留下,依然寄希望于有人路过他的时候能丢下一枚硬币。
虚无的硬币在破碗里摇晃翻转,缓缓落下,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想让何向辜留下。
……
“去他大爷的!”
祝由争拍桌而起,手边的茶杯不小心震落,碎了一地,心疼得肝儿颤。
那还是祝千行出差的时候在乡间集市买给他的,五块钱,买了一个粗陶的茶杯和大海碗,祝由争每天都用它来喝茶。
年过六旬的他已经彻底被怒火点燃了。
他的两个行得正坐的端的徒弟,就这麽着,为了别人的一点政治斗争都被拉下水,半死不活地拖着?
祝由争攥着拳头,呼吸急促,面色青紫。
他一辈子不争不抢的,连劳动模范都能让出去,也就这麽点儿为单位发光发热丶师徒传承的愿望,最後还是因为别人的腌臜事情要被扯上。
一团浊气闷在胸口里,祝由争像嘴里被塞了棉花呼吸不过来,四肢也沉得要命,眼前一黑,在哑巴担忧的眼神里直直地向後倒去。
何向辜大步上前把人接在怀里冲出门外,对着门拍拍打打,终于引来了注意,涌过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把老主任擡到了救护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