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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理解我。”我哼地一声把脑袋摆过去。孙循一听，无语了，他蹲下来对着我笑：“那我要怎麽理解你呀？”哄小孩一样。我立马高兴起来，也笑着说：“你自己想呀。”他嘿嘿一笑，不说话了。那天晚上，我们照例一起吃晚饭，只有我们两个人。

初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初中生，当然了，我也是。他那时候的面容很青涩，当然，我也是。他喜欢看书，我也是。他喜欢听音乐，我也是。可我当时还没有喜欢上他，而他也是。我当时明明只是个初中生，却已经沉浸在“自己是个大人”的认知中，和家里人与老师都産生了不小的矛盾。我成为了一个叛逆少女，在学校出尽风头，一度到了被退学的边缘。後来我才知道，这根本不叫成熟，这叫幼稚。而他是个三好学生，青涩的外表下，心灵已经趋于成熟，和老师丶同学的关系都很好。如果说我是青春期叛逆的代表人物，他就是在平稳度过叛逆的好学生。他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他的成绩优秀当然最得学校欢心，但他当时展现的领导能力与综合能力，现在回想起来才是最出色的。我很好奇，有多少人窥见了这一点。我们这样的两个极端，很难不注意到彼此。

某天，我又和自己的小团体聚在学校旁的商场，嘻嘻哈哈，闲聊八卦之中还串着几句如何找乐子。有个男生举起手说：“抽烟吧！抽烟好玩，我们试试。”我的爸爸也抽烟，他还总当着全家人的面抽烟，烟的味道很难闻。但我点头说：“好！就抽烟！”商量完之後，我们决定明天集合时，我来带烟和打火机。我从家里拿出钱来买烟和打火机，便利店老板狐疑看着我，我眼睛也不眨就说谎：“我爸让我买的。”而我长得白净，脸圆圆眼睛也黑亮，就算不做表情也是一脸无辜，大概因为这个，老板相信了我。

我们抽烟，我咳得想死，而且又开始回想我爸不顾人感受的行为，愤恨地丢下烟：“难闻，恶心！只有最讨厌的人会抽烟！”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这次的行为严重到了一定程度，如果被老师发现，就会被开除。我当时只是一味咳嗽，甚至想呕吐，我甚至抽掉别人嘴里的烟让他们不许抽了。我一幅要打人的样子，他们也不敢说不。商场有时会有同学经过，那一次，我们抽烟被人看见了，有人要告密。但这件事情我是後来才知道的。

而当时，我还在咳嗽的馀韵中，突然看见一个从未出现在这个场景的人。

孙循。

我一看见他感觉很意外，也很莫名其妙，却没有危机感。因为他跟我从来没说过话，甚至连眼神都很少对上。我对这个标杆人物一向是敬而远之。那时的我也没有意识到抽烟被发现的严重性，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出现在我们中的人。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围成一圈松松垮垮的男生女生，神情很严肃：“你们收拾一下，把烟，包括地上的，都带走，也别扔进垃圾桶，赶紧离开。”我意识到他很严肃，说的话也不轻松，心脏无端狂跳起来，和他对视一眼，他说：“有人告诉老师了，等会儿来抓你们。”我瞪大眼睛，和同伴们交换眼神，他们一样慌张，我们像落水狗一样听了孙循的命令，收拾完跑路了。

那天晚上，我很慌张。我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但我不清楚具体会受到什麽处罚。我很无助，但我绝不向父母寻求帮助，于是我只能蜷缩在被子里为自己祈祷，我甚至想着“要是这次没事，我就再也不敢了”。第二天，老师叫我去办公室，问了我这件事，我一改常态，讷讷点头，说我没有抽烟，其馀什麽也不说。我在说谎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我的心脏狂跳，但我却一点也不慌张，眼神像死了一样看着老师。班主任皱眉看我，我也面无表情看她。後来，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也许是因为没有证据。再後来，我们的小团体无声无息退出银幕，他们都接到了父母的警告。我也一样。但我咬死了说自己没有抽烟。

从那之後，我开始注意孙循。在我的心里，他算是半个救命恩人。但我有时会惋惜自己中道崩殂的叛逆生涯。无论如何，如果不是他提醒我，我就被开除了，在当时的我看来，这确实天塌了。不知不觉，我的角色也向孙循靠拢，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好学生。

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什麽帮我们，为什麽没有选择告诉老师，为什麽那麽冷静地教我们处理方式，为什麽先人一步。但一切都无法得知，因为我们不熟，他也没再找过我，提起这事。变成一个好学生之後，我的时间变慢了，变多了，我觉得读书很无聊，但不难，于是我花了更多时间在胡思乱想上，有段时间变得情绪不稳定，有些自闭，喜欢把自己关起来。我的朋友们也变少了，我发现自己差点害了别人，于是减少和别人的接触，渐渐的，我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疏远礼貌。我唯一的兴趣差不多变成了观察孙循。我发现他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他的外貌好看，他运动好，学习好，还很懂事靠谱，所有老师都喜欢他。他也是女生八卦的常驻人物。现在回想起来，他展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在同样的年纪，他从不理会人际关系的勾心斗角。

看着看着，我就喜欢上他了。但我不动声色地喜欢，就像我後半个初中一样，所有的激流都只在我的脑海里翻涌，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我把暗恋当作一个爱好，在日记里写他，为他写歌，关注他的一切，但我从不主动接近他。其实我有些害怕。因为他一靠近我，我的身体就很僵硬，眼睛不由自主地乱飘，这些身体反应我完全无法控制。无论有没有人注意到，我都尽量避开他。我们像两条平行线一样。

直到初中毕业之後，他加上了我的联系方式。我一开始受宠若惊，夜不能寐。後来我习惯了他躺在通讯录里，反正他从来没发过信息。即将迈入高中的那个暑假，我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孙循发来的，只有一条。可是，那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不敢相信。

“我喜欢你。”

“贺谙。”

时间线改变了？还是他发错了？从进入初中开始，我的脑子第一次出现了空白。我点进去反复确认，等待时间流逝，看他会不会再发一句“不好意思发错了”之类的信息。但是没有。那两条信息就这样躺了一个小时，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复，心里却莫名期待，有些窃喜。暗恋的人向自己表白，怎麽想都是中了彩票。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会发生。我拿起手机，发送了一条：“我也喜欢你，孙循。”我想着，我们在讨论同一件事，所以我告诉他我酝酿了很久的一句话，虽然我从未想过发出去。但这个机会确实出现了。

他几乎是秒回：“太好了。”那天的夕阳很好看，照得人暖融融的。“那我们在一起吧。”屏幕上的几个字就这样敲定了我们的关系。我们商量好了去同一个高中，甚至是同一个班。那整个暑假，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但我没有告诉我的爸妈这件事情，只是说和初中同学一起学习。其实除了学习，我们还会约会，去看了电影，一起吃饭，去游乐园，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

上了高中之後，我发现自己的特长不多，跟孙循比起来更是少得可怜。也许我只适合当小团体的老大，无法把领导力移植到其他情景。每次看孙循在各种场合组织活动，我都有种力不从心的感受。在高中，我们的关系不是秘密，我的父母也听到一点风声，我只是一味地否认，说是绯闻。但在其他同学面前，我一味承认，大大方方。有一回周末，我问他：“你爸妈知道吗？”他说：“他们不管我这些的。”这句话很有冲击力。一瞬间，他家庭的开明，他人格的独立之类的联想涌入我的脑海。我哇塞：“厉害。”他看着我笑。很多年以後，我才意识到，我们当时的恋爱关系，是不一般的成熟。

除了我始终没有告诉我爸妈这件事情。高二时，他们总算是知道这件事情了。说不上疾言厉色，但他们开着家庭会议，一脸对我很失望的表情。我说：“分手是不可能的。”我爸爸暴起，但他没打我，我妈妈说：“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们？”我想了很多，但只是说：“怕你们不同意。”这时，他们一脸无力。这事就过去了。毕竟他们也知道孙循是个很优秀的人。“不过也没必要见家长吧，高考完之後还不知道分不分手呢。”我这麽说，只是为了减少麻烦，但我爸妈很严肃：“你这样说，那现在呢？会不会对你有影响呢？”我说：“现在高二了，你觉得有影响吗？”我大概是表情很欠揍，还是被他打了。

我没有告诉孙循我说的关于“分手”的话。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因为我还真是这麽想的。那之後，我觉得我们的恋爱关系出现了一些隔阂。那段时间，快要期末考试了，但他心情很不好，我的心情也很不好。在学校不好吵，到了周末，我们在初中那个商场吵了一架。商场现在彻底废弃了。“你是不是没想过和我长久？”他声音很低。我说：“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毕竟我们是学生。”他说：“学生又怎麽样？我向你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笑了笑，不知为何有些无力：“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什麽？”我从来没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眼睛闪了一下，看着我说：“初中时，喜欢你……”“喜欢我什麽？”他似乎有些害羞，不肯再说。我说：“你不会是喜欢我叛逆期吧？”我惊讶，觉得有些荒谬。他说：“不能这麽笼统。”我说：“难道你比我喜欢你还早？”他问我：“你什麽时候喜欢上我的？”我回答：“你发现我抽烟。”原本还想补充一下，但这样意思也差不多。他笑了笑：“这麽早啊。”我点头：“那你呢。”他说：“第一个学期。”我戏谑看他：“那你就是喜欢我的叛逆期呗。”他说：“……不是叛逆期也喜欢。”我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