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前的晨雾还未散尽,鎏金铜鹤嘴里的龙涎香混着露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浅淡的痕。
第一声钟鸣撞破天际时,苏锦言的素白医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济世令”暖黄的光。
萧无衍的玄色披风扫过她脚边,他侧过身,指节在她手背轻叩两下——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像从前在暗巷躲避追杀时那样。
苏锦言垂眸,看见他靴底沾着的星子草碎屑,是昨夜替她去城郊采的,突然就想起他说“明早要踩着星光陪你走这段路”的语气。
“殿下。”她轻声道,“今日我要走得比你快半步。”
萧无衍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她攥紧的《青囊冤录》。
那书皮是用母亲旧医袍改的,边角磨得起了毛,却被她浆洗得极干净。
他喉结动了动,退后半步,玄色衣摆与她的素白在风里交缠,像两簇烧得极静的火。
丹墀前的汉白玉阶共有九十九级。
苏锦言数着步数,第三十七级时,廊柱上一道淡青的痕迹突然撞进眼底——前世她跪在这儿,看母亲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往外拖,母亲的青布医袍擦过廊柱,染下这道洗不净的痕。
“阿言,别怕。”那时母亲被堵着嘴,却用眼神一遍一遍说,“要活着,要让他们看见。”
她的鞋跟磕在石阶上,凉意顺着足尖往上窜。
手无意识摸向腰间医囊,触到囊底那枚银针,母亲当年替她挑痘时用的,尾端还刻着极小的“言”字。
指腹磨过针尾,像被谁轻轻握了握。
“苏姑娘。”
身后传来老太监尖细的通传声。
苏锦言抬头,紫宸殿的朱漆大门正缓缓打开,露出殿内明黄的帷幔,和龙椅上那个鬓角染霜的身影。
皇帝萧承煜的目光扫过来时,她突然想起前世跪在贞静堂受罚时,主母也是这样看她的——居高临下,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仿佛她只是块踩脏了的帕子。
可今天不一样了。
她迈出最后三级台阶,站定在丹墀中央。
萧无衍停在她侧后方三步远,玄色披风垂落如渊,却将她的影子完完全全护在自己阴影里。
“臣女苏锦言,参见陛下。”
她没有跪。
殿内抽气声此起彼伏。
老丞相的朝珠在腰间撞出脆响,新科状元的牙牌“当啷”掉在地上,被小太监慌慌张张捡走。
苏锦言望着皇帝骤缩的瞳孔,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她与萧无衍昨夜反复推演的第一步:要破三百年女医不得立阶的规矩,便从这一礼开始。
“好个苏锦言。”皇帝突然笑了,指节叩着御案,“你可知,上一个在紫宸殿不跪的人,被朕砍了脑袋?”
“臣女知。”她解开随身金匣的机关,九卷素帛“刷”地弹开,在丹墀上铺成一片雪色,“但臣女今日带来的,比脑袋更贵重。”
第一卷展开,是母亲手书的《安胎百解方》。
第二卷是太医院存档的《坠胎秘录》,墨色比前者深了三度——那是被人篡改后重新誊抄的痕迹。
第三卷最薄,是小鸢的血书,字迹歪歪扭扭:“苏医正没下毒,是夫人往香灰里掺了曼陀罗”
“钟博士。”苏锦言侧,目光扫过丹墀下候着的灰袍老者。
钟明远喉头动了动,向前两步。
他腰间的太医院银鱼符撞在朝服上,出细碎的响。“陛下,臣以医博士之名起誓,苏明漪医正当年所开药方,与太医院存档的‘毒方’,实是同一方加减两味药材的区别。”他掀开袖袍,露出腕间深深的勒痕,“这是臣昨夜翻查三十年旧档时,被虫蛀的木架砸的——有人不想让这些纸,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