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里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苏锦言指尖的蓝花瓣被火星子烫得蜷起边缘。
她却似未觉,只望着窗棂外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的蓝花树——前世此刻,她该在苏府柴房里啃冷馍,听着嫡姐在正厅与萧无衍推杯换盏;今生此刻,三千六百人喊着她的名字,声浪能掀翻半座京城。
“小姐,您这手都攥了半夜花瓣了。”小蝉端着参汤过来,见她掌心一片碎蓝,眼尾又泛起红,“天快亮了,喝口热的,歇会儿吧?”
苏锦言松开手,碎瓣落进青瓷盏,在参汤里浮成个歪歪扭扭的“人”字。
她抬眼时,眼底虽有倦意,却亮得惊人:“小蝉,你记得三年前在西市,那个抱着烧儿子跪了三天求太医院开门的农妇么?”
小蝉顿住,喉头哽了哽。
那年她跟着苏锦言去西市采买药材,正撞见那农妇被太医院的门房用扫帚抽,孩子烧得直抽搐,门楣上“非官眷不得入内”的金漆牌子晃得人眼疼。
“她今日也在楼下喊我名字。”苏锦言指尖抚过案上铜制徽牌,边缘刻着的“千医令”三个字被磨得亮,“不是因为我比太医院那些老东西高明,是她终于敢信——有人会为她儿子的命弯下腰。”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咚——”敲过五下。
小蝉正要再劝,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一掀,杜仲裹着晨雾冲进来,腰间的药囊撞在门框上,“哗啦”撒出半把川芎。
“苏先生!”他额头沾着露水,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激动,“南边三州传回信儿,百姓自建了蓝花堂!青水县有个接生婆照着《残卷》里的‘保生汤’改了方子,救了难产的新妇;云州老猎户用您教的‘温经针’治好了寒腿,现在每天在堂里教十个穷人扎针!”
可说到最后,他眉峰又皱起来:“只是只是这些堂子有的挂着蓝花,却收百姓的银钱;还有个游医自称得您亲传,开的方子根本不对症——”
“所以要给他们立规矩。”苏锦言将铜徽牌往桌上一按,“去取笔墨,我要写《千医盟约》。凡持‘千医令’的,必须过三轮考校:初考认药辨性,二考临症施针,三考考他们敢不敢把药方子写在墙上,让百姓挑错。”
杜仲眼睛亮了:“那第三条——”
“让百姓当考官。”苏锦言抽出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立誓时要对着蓝花起誓:‘不以贵贱分生死,不因金银易仁心’。违誓的,摘了令,永远不能再穿青衫行医。”
话音未落,外间忽有苍老的咳嗽声。
赵德昭扶着门框站在廊下,晨露打湿了他灰白的胡须,手里还攥着卷残旧的竹简书:“老臣在门外听了半日,苏姑娘这盟约竟暗合《周官·医师》里‘岁终稽其医事,以制其食’的古制。”他颤巍巍走进来,竹简书摊开,“您看,这里写‘凡民之有疾病者,分而治之’,可千年来有几个医家真做到了?”
苏锦言放下笔:“赵大人觉得,这是要另立一套与太医院并行的体系?”
“岂止并行。”赵德昭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青囊残卷》,“太医院的医案锁在金匮里,您的医理却长了腿,能走到田间地头。老臣活了六十岁,今日才算明白——真正的医道,不该是高门里的古董,该是井边的吊桶,谁渴了都能提起来喝。”他突然撩起官袍跪下去,额头几乎触到青石板,“老臣愿为您说动内阁,把‘千医盟’写进《大夏令》!”
苏锦言要扶他,却被他攥住手腕。
那双手因常年批奏疏磨出厚茧,此刻烫得惊人:“苏姑娘可知,昨日内阁议事,有人说您‘动摇国本’?老臣把您治瘟疫时写的《救急十二策》拍在案上——那上面记着‘疫起七日,先救染者;疫起十日,再问尊卑’,比圣人训诫还明白!”
正说着,门帘又被掀起。
秦九裹着风进来,玄甲上还沾着泥点,手里捏着半封烧焦的信:“刚在西城门截的。苏府旧管家勾着前太子余党,买了三个将死的流民,要在今日散布谣言,说您的针法是邪术,害死了人。”
静室里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小蝉“啪”地捏碎了茶盏,杜仲握紧了腰间的针囊,赵德昭的胡子都在抖:“这些腌臜东西!”
苏锦言却笑了,指尖轻轻敲着《千医盟约》的草稿:“来得正好。去告诉城南大市的牙行,今日午时设公开施诊台。”她抬眼看向秦九,“挑三个病人:一个是那三个‘暴毙’家属最恨的寒症,一个是毒疮溃烂的,还有就挑西市那个农妇的儿子,他该又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