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吗……那是梦吗?
她被晋王这副爱恨交织丶痛苦又克制的模样震慑,脑中一时嗡然,像是万千金铃齐震。
她脑海中有什麽东西,白茫茫的丶飞絮一样滚丝成团,她被包裹其间,像置身大雾中,疑惑地向前摸索着,直觉自己即将触碰到被遗忘了的丶万分重要的事情。
她怔怔望着晋王的眼睛,唇齿颤颤,沙哑着漏出一点细弱的声音:“你是……你是……”
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她简直是异想天开,昏了头了。
晋王捧起她的脸,幽暗的瞳孔像极纯粹的玉石,磨砺得夜色一样深丶渊水一样光滑,没有任何色彩,只映着她,清清楚楚,仿佛要将她锁在里面。
他问从萤,语气仿佛循循诱导:“我是谁?”
从萤觉得有些窒息,因为一时间承受了太多事情,心脏跳得要裂开一样,胸腔里一阵接一阵地绞痛。
她紧紧攥着晋王的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僵持时,外头传来敲门声,陈成在外禀报道:“殿下,陈章从西州回来了,说有急事要即刻禀报殿下。”
从萤倏然回过神,扬起睫毛望向晋王。
晋王放开她,转身走到屏风边,默默平息自己的失态。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卷着他的袖口拂过绣屏上的字,令从萤再次注意到了绣在屏风上的那句谶诗。
“庄生梦蝶十五载,幻身相逢不识君。”
何谓幻身相逢?
也许是情绪崩溃到极致後産生了一瞬空白,从萤竟然认真思索起这个与眼下的人和事都无关的问题。
好一会儿,她听晋王轻咳了几声,然後说:“既然我的话你不信,那就留下一起听听陈章怎麽说。”
从萤应声好,走到碧纱橱後暂避,晋王在玫瑰圈椅里坐下。
陈章风尘仆仆推门而入,往晋王面前一跪,竹筒倒豆子般将西州发生的事一一道明:
“殿下料事如神,王兆深果然心生歹意,想取宣至渊而代之。您让属下去西州保护谢三公子的安危,可惜属下办事不力,慢了一步,西州军营已遭到了鞑子夜袭,谢三公子和宣统领都不知所踪,属下明察暗访,後来抓到一个逃窜的王四党羽,他说谢三公子在詹州春风楼大开杀戒……”
陈章是暗卫杀手出身,见过无数死人,但回想起春风楼里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仍觉心中胆寒。
他简要叙述了如何从康知州手里夺下谢玄览,如何将他安排在隐秘的地方养伤,然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呈给晋王。
“这是谢三公子撑持伤重写下的《陈事表》,请殿下亲览。”
晋王刚伸手接过,听见碧纱橱後传来椅凳绊倒的声音,他转头,看见从萤仓皇激动地扶在门边,讪讪地望过来:“殿下……”
晋王朝她点点头:“过来吧,一起看。”
谢玄览的字写得又密又潦草,从萤站在晋王的圈椅後,要微微向前俯身才能辨认。
她的发梢来回拂着晋王额中的美人尖,心跳过快的胸腔几乎贴在晋王耳畔,她全神贯注对此毫无知觉,晋王却分了神,下意识向她这边侧首,视线从信纸转移到她攥着自己袖边一点衣料的葱白手指上。
思绪如平湖生浪,突然想起前世的很多瞬间。
他带着她城郊骑马丶故意扬鞭加速的时候。
灯会上有不长眼的浮浪醉鬼拦路搭话,被他一脚踹下湖的时候。
还有……床帏之间,掀起灭顶欲浪的时候。
只要她心里紧张,就会不自觉地攥住自以为可倚靠的东西,往往都是他的袖角。
虽然嘴上不说,但事情发生瞬间的身体反应是难以掩盖的。
晋王出神出得深,眼角眉梢带起温柔的意态,这温柔在跪于下首的陈章看来,不啻于一点夺得春色的得意。
他的主子,同谢三的妻子一起,看谢三托自己捎回的书信。
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