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情天
初春的风裹着檐角铜铃细碎的清响,漫过崔家祠堂朱红的雕花门扉时,还携来了阶前新抽柳枝的嫩涩气息。
几缕阳光穿过殿宇高处的格窗,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却偏偏照不亮供桌周遭的昏暗,
青铜香炉里飘着几缕淡青色残烟,袅袅缠着供桌上的白瓷祭品,两侧碑刻的字迹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一笔一画皆是故太傅崔鹤鸣生前手书的《劝学疏》,“修身齐家”四字尤其醒目。
楚知默闭着眼,静静地跪在蒲团上,鼻尖弥漫着浓厚的香味,
忽的,祠堂门被推开,脚步声从身後传来,楚知默睁开了眼,但却并未回身,
脚步声始终没停,最後立在与她不过两米之後的位置上,
尽管没有看到,可她仍旧能够感受到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单薄的背,几乎烧穿。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馀烬落下的轻响,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初春未散的寒意,像冰棱敲在石阶上,
“摄政王怎会出现在这儿?”
话音刚落,斜後方便传来一声冷嗤,
裴寂也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云鹤,衬得他肩背挺直如寒松,发间束发的白玉簪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碑上“致君尧舜”四字时,竟莫名添了几分凉薄。
“这话,应该是本王问你,不是你有心透露行踪,本王才会出现在这儿的吗?”
他说的不带半点犹豫和疑问,字字落在楚知默的耳中都是肯定,
楚知默咧了下嘴角,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裴寂也是个恐怖的家夥。
“既然来了,摄政王也为崔老上柱香吧,死者为大。”
裴寂也缓缓擡步,略过楚知默的身边,走到了桌案前,狭长的眼眸在昏暗中辨不清情绪,只觉得那目光沉得像深潭。
他擡手,指腹轻轻拂去袖上沾染的一点香灰,动作从容,
“你我之间就不用绕圈子了吧?今日,你突然出现在本王面前,就仅仅只是为了让本王位崔太傅上柱香?”
楚知默望向他高大的身影,眼中晦暗不明,她不相信裴寂也不知道她今日找她来到底是为了什麽,
她添了添牙根,面上难得带了笑,手撑着地,缓缓站起了身子,她微微俯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香灰,随後站立在与裴寂也不过一米之外,慢慢开口,
“摄政王不放猜猜,如今我与你所谈是为何事?”
猜?
裴寂也回视着楚知默望向她的眼眸,那某种满是坚定,而那份坚定和自信仿佛在说,他知道。
他往前走了半步,再望向她时,眼底多了探究,那双漆黑的瞳孔如同淬了冰,还未化开的深潭,只要久望,便会被吸进去,
但楚知默并没有退缩,
她不再是三年前一无所有,任人宰割的冷宫弃子,而今,她找回了自己,
她是大梁皇帝唯一的血亲,是太上皇仅存的血脉,她是楚知默,她叫楚朝安。
两人相视而立,没有一个人退缩後退,早在裴寂也不知道的地方,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傀儡弃子长成了他势均力敌的敌人,
自他掌权以来,从未有人敢如何嚣张地站在他面前,与他叫板。
倏地,在楚知默的目光中,裴寂也冷笑了声,
这声冷笑带着嘲讽,如同一把冰刀,直直刺进楚知默的心里,
只可惜,她楚知默的心,早已无坚不摧。
“一份可笑的圣旨便想让大梁,让本王认回你皇女的身份?本王怎麽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蠢笨?”
所有的冷嘲热讽到了楚知默的耳边都化为乌有,她的眸中闪着光,晃了裴寂也的眼,
“对,就是一份圣旨。”
楚知默掌握着从皇宫通向京都的每一条密道,她‘死’後,皇帝的印信被裴寂也闲置在御书房里落灰,至于国玺,皇宫内的影卫尚存,不过是盖个章,这样的圣旨她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本身就是证明,所以想要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底下,站在大梁的朝堂上并不难,
唯一的阻碍,便是裴寂也。
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认可了她的身份也没有,现在,大梁真正的权利掌握在裴寂也的手里。
想要回去继续完成她的事,只能通过裴寂也。
而裴寂也却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眼中的讽刺再也眼藏不住,大喇喇地摆在楚知默的跟前,
“同样的错,本王不会再犯一次,你活着,对本王来说始终是祸患,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本王不会杀你?”
殿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供桌前垂着的米白色幔帐簌簌作响,光影在裴寂也脸上明明灭灭,他眼中的杀意不似作假,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阎罗,恐怖如斯。
可楚知默始终并未後退半步,她眼底沉着,透着冷静的光,丝毫没有惧怕,一字一句地说道,
“十五年前,定国公携静安公主奔赴北狄,其长子因尚且年幼,二人不舍幼子孤苦,便带起随行,而其女裴芳玉彼时一时圣宠无两的贵妃···”
楚知默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双大手忽的扼住了她的脖颈,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影随行,不过眨眼间,她就已经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