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会被赖上,听她威胁,他觉得有些烦,会想起每当有姑娘向他示好後,堂弟便找来一夥人对他施以暴力。
女子会带来麻烦,这样的认知在他心底扎根,对于闯入家门的女子,不怎麽想理。
只是,她怎麽能在他床上翻开衣服?
她趴在那儿,露出背上的肌肤,一片雪白,在昏暗处耀出光来。
那上面带血的伤口,没有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他总是一不小心就瞥到别处。
白色中衣,浅粉兜衣,暗红的系绳触手可及,令他热血上涌,发颤的指尖触及到柔软的肌肤,便抖得不能自已,却听她骂道:“胆小鬼,你不会看到伤口就怕了吧,快帮我把箭头拔出来!”
是的,只是帮她处理伤口而已,别的什麽都不该看,更不该胡思乱想。原本觉得投毒害人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他,暗暗唾弃自己。
偏在这时,五感格外灵敏,弥漫的血腥味中,似有一股幽香,藏着勾人的邪恶。
他忍不住责备:“你一个姑娘家,不知道害怕吗?”
她哼道:“害怕什麽,你只管动手就是。”
他不禁奇怪,对陌生人没有防备之心,怎麽长大的,身边长辈不教吗?回头一想,他也没有长辈好生教导。
他在世上活了这麽些年,正觉得人心丑陋又险恶,她却袒露在他面前,虽然口中骂骂咧咧,但无所戒备,仿佛在考验他:你的心是否丑陋险恶?
于是,他一板一眼做起了君子,以免自己放纵。
穆清听他提到枕下糖霜,想了会儿,才记起她占着他的床时,从枕头下摸到了一纸包东西,想要尝尝,就被他挥手打落,气得她骂他小气。
听他自道原非良人,她不知说什麽好,尚未理清思绪,便听他说:“你没让我堕落,我也希望能为你开解。白天在公堂上,我问了大都督长史曹茂一些话,你有更多想知道的吗?”
穆清摇了摇头,“他答的就是事实的原因吧。”
寨子里的人虽不怎麽心慈手软,但灭人全家这种事从未有过。她不敢信是寨中人所为,却又觉得义愤之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听那位大都督长史所言,她便想到,当夜在场的官兵其实人数更多,官与贼有时不过是一线之隔。
钟临岚见她无心多问,自道:“我之所以会去查此人,是因为猴子留在碧华洲上的那封信里,提到了他,但又不止提到他。”
穆清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来,“还提到谁?”
钟临岚看着她,“你可知你爹另外有一个身份?”
穆清点点头,原本从旁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後来得怀叔告知,她爹原本在朝为将,屡遭怀疑後,怒发冲冠做了叛将,还跑到弹劾他的官员家,大开杀戒。
她爹酒品不好,一喝酒,脾气就坏得要命,早些年还肯戒酒,年纪大了後,反而要靠喝酒才能入睡。
钟临岚待她说完,须臾便勾勒出当年的情形。
当年号令三军的武将,跑去与匪寇为伍,壮年时英武能打,尚可做个山大王,但人总有衰老的时候,当体力衰退,预见到将来虎落平阳,必定日夜难安。得悉朝中有赦免招安的倾向,纵有疑心,也还是相信居多。
对于先皇,曾经喜爱的武将逃入山野,落草为寇,大抵令人心绪复杂。姑息十多年,在驾崩归天之前,设局剿灭,自是为除後患。
天子一统江山,岂有馀念去考虑中间着手之人藏着多少私心,会造出怎样的冤案。
若想翻案,便会牵扯出一些暗谕,届时涉及先皇颜面,胜率渺茫。
不如使案子成为悬案,自此封尘。
见穆清不言不语,钟临岚问:“可有不甘?”
穆清道:“如果是指对付那位大都督长史,我不会乱来的。世间自有公理正义,那才是能摆在阳光下,值得追求的东西。”
钟临岚笑了笑,“卢家把你养得很好。”
穆清低了低头,“卢家教了我很多,却也让我感到自己可鄙。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那种可鄙的感觉,就格外强烈。”
真正意识到山贼见不得光後,她便无数次希望自己生来就是卢家小姐,很多时候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麽人。
钟临岚沉默片刻,语声温柔如水:“你并没有可鄙之处。如果我说过的话有伤到你,那是我的错。”
穆清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不少,道:“我在狱中想了很多,那个宋柏轩为何非得找上我,非得求死呢?大概是一面学着温良恭俭让,心中有所信服,一面又还记得自己作为山贼长大。现有的念头,和过去的自己水火不容,总得分出一个高下。”
听到话尾,钟临岚微微一笑,“在你心里,赢的是前者。”
穆清没有否认,“可过去的阴影总还是在。”
“迟早会消失的。”钟临岚转而道,“有一个人,过去和你不熟,但一直想保护你。如果可以,不妨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