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越过坐在身边的白杨,将上半身撑在红褐色的桌子上,活脱脱一个壁虎,“李前辈,那人是不是叫汪明远?”
李江涛被他吓了一跳,讷讷地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听到人家叫他汪老师。不过在打雷,也很有可能是听错了,什麽张老师,汤老师也是有可能的。”
“这麽大个人了,不嫌丢人呐?”白杨冲李江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放在身侧的一手一边把蔡小新从桌子上扒下来。
“就是,一惊一乍的。”梁斌撇了撇嘴,也跟着调侃他。
“嘿!我今天……”
李江涛看了看正笑笑闹闹的梁斌和蔡小新,摇了摇头,心中不免感叹:年轻就是好。
有活力,有朝气,也不怕挨骂,哪怕一边的白杨和班青脸色都有点铁青了,也装作没看到,闹完了再说。
“上次你们问我有没有听过‘汪明远’这个名字,我当时确实想不起来,但是你们看看这里……”李江涛拿回自己的笔记本,翻到耿攀一案的後面几页。
蔡小新忙不叠地往里凑,梁斌也歪头看过来。
泛黄的纸张上赫然写着一个“汪明远”。
白杨顿时来了兴趣,一向故作深沉的脸上透出几分喜悦,“这是什麽案子。”
“关于工厂关停的。死者是当时关图县最大棉纺厂的厂长,当时已经人间蒸发了好几个月,有传言说他偷了工人们的安置费。
“结果有天早晨我们接到报案,说有人死在了菜市场,到现场一看,才发现死者就是他。”
“那……他跟汪明远有什麽关系吗?”梁斌不解地问道。
李江涛拿着笔记本翻了翻,一边递到他们前面,一边说道:“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蔡小新一下就有些兴趣缺缺,班青馀光瞟见他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肘了肘他。
李江涛看到了两人的动作,只当做不知道。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瓶,咕咕喝了几口,这才不慌不忙地说:“但是经过我们调查,一夥儿外地人对厂长的死有重大嫌疑,他们还偷偷跟踪过汪明远。不过不知道为什麽,几个月後他们就离开了关图县。”
白杨撑着下巴,半晌没说话,突然发问道:“那厂长是谁?”
“周维海。”班青的视线定格在纸张上的一个名字上,头也没擡,突然出声道。
蔡小新神经大条地埋怨:“这又是谁啊?不会又多出一个旧案吧,怎麽越来越复杂——”
“周……周琳也姓周……”梁斌插入一句。
“哒哒哒……”白杨的食指点在棕色的桌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声音,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
李江涛心中疑惑,不知道所谓的周琳是谁,但是他并没有多问。
“这个汪明远……我调查过。周维海事发的时候,他正在住院,因为受了点惊吓,又悲伤过度,所以突然昏迷了。
“我跟踪那一夥儿嫌疑人的时候,他们也在跟踪正出院的汪明远。”
“悲伤过度?”班青皱着眉头。
“好像是家里发生意外,起了场大火,他妻子和孩子没能逃出火场……”
“汪明远的妻子和孩子死在火场里?怎麽会?”
四人听了这话,都是一震,不免産生了自我怀疑。
汪明远的个人信息里标注了他只和周琳有一段婚姻,也只有周凯一个儿子。
李江涛好像看出了他们的惊疑,他好歹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这种事情他见得多。
“那个年代很多记录保存不完善,所以查不到太正常了。如果有心之人暗中做了手脚,加以修改或者僞造,就更难查清。”他说着,不自然地微微哂笑。
“前辈,你说的有心之人是谁啊?叶全吗?”
李江涛也没想到蔡小新会直接成这样,他尴尬地摆了摆手,矢口否认:“哈哈,你这小子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可没说是谁。”
蔡小新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被梁斌一把拉开,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尊口。
“他出院之後,我又盯了他好几天。但是他很正常地上下班,两点一线,要麽去学校,要麽回他租的房子里,并没有异常。
“我本来还要继续查下去,但是工厂倒闭的事情因为周维海的死亡而结束,因为缺乏人手叶全才把我从户籍岗暂时调过去的,事情一结束,我就没价值了……”
李江涛说完,已经是满脸苦涩。
周维海死後,关图县工人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李江涛很快又从户籍岗调离,调去做交警,这一做就是五年。
毕业後到关图县工作,只有最开始的两年跟着叶全和高啓航他们在正经办案,之後的三年都在大街上负责指挥交通,疏散人流。
五年之後,领导又换了几茬,叶全这个蛀虫也被揪出了队伍,但他李江涛没了心气。
他多次向上面打报告,上面拗不过他三天两头的请示,终于把他调去了安乐镇派出所,这一干就干到了现在。
有的时候,他也後悔过。
如果当初不冒头,是不是就不会惹了叶全的嫌恶,不会成了叶全的靶子,也不会让自己的一生都被白白蹉跎?
如果当初没那麽嫉恶如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那麽轴,灵活一点,谄媚一点,违心一点,是不是就能成全了自己的野心,哪怕手段并不太光明?
他本就是看不惯叶全在孙英梅的案子中胡作非为,才趁着有高啓航在,拼尽全力地要真相大白于青天。
但是他燃烧完了自己,烧得烛泪覆盖了烛台,最後连蜡烛的血泪都流干了,也没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些答案他都没法回答自己,他也不会再设想另一种可能。
因为,他李江涛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