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经人介绍,随意娶了个妻子,没有特别的原因,只因为对方不需要彩礼,人还长得漂亮,性格也温柔,“性价比”极高。
妻子也是个传统的女人,和大多数受人蒙骗的女人一样,同样认为到了年纪便应该成婚。
她对汪明远一见倾心,因为对方身上有一种书卷气,举手投足之间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
汪明远总能让她想到去世多年的父亲,那时候,一家三口人挤在狭小的屋子里,母亲总能用最普通的食物做出最美味的羹汤,而父亲则抱着懵懂无知的自己,专注地看手里被翻烂了的书本。
只不过後来,两人都去世了,只留下自己这唯一的遗物。
她像母亲不嫌弃曾经穷酸的父亲一样,不嫌弃汪明远的出身,宁愿不要彩礼,也要嫁给他。
但汪明远对妻子只是生理和凑活过日子的需要,谈不上感情,更谈不上爱情,那是诗人浪子趋之若鹜的“奢侈品”,他一介庸碌无为的凡夫俗子可够不着。
婚後第二年,妻子生下了一个孩子。
汪明远这辈子,除了自己,还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只除了这个孩子。
妻子手里那个小家夥分明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却能嚎哭得震天响,好像连房顶也要掀起来。
汪明远也不觉得吵闹,每每从心底里泛起来一股热切的爱意。
孩子一天天长大,汪明远的爱意也分毫没有减退。
这是他第一次全然无私的爱一个人,爱得没有经验,爱得笨拙,却爱得纯粹,不掺杂任何一丁点儿的算计和计较。
此时的汪明远若是被人问道:“你愿不愿意为了你的孩子去死?”,他只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孩子一岁多时,那年关图县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一般人家舍不得多烧煤炭,非得等了再等,熬不住了才升起炉火,只为了省下几个煤炭钱。
但汪明远不同,看着孩子被冻红了的小脸蛋,摸着被冻僵了的手,舍不得孩子吃苦的他,早早地烧起了炉子。
炉火很快升起来了,刚学会走路的小家夥,穿着母亲给准备的厚棉袄,在屋子里嘻嘻哈哈地跑来跑去。
在母亲转身走出屋外捡拾煤炭的功夫,小家夥寻不见母亲,也踉跄着要跑出门去,却不小心撞上门口的木框,四仰八叉地躺在有些阴湿的地上。
汪明远刚忙完了学校的事情,甫一跨入院子,刚走到家门口,就远远地听到孩子可怜的哭声,有些撕心裂肺,也有些好笑。
他走近了,看见小家夥在门口四仰八叉丶人仰马翻,像个翻了身的小乌龟,无论怎麽扭动也起不来,便也忍不住,跟着捡了煤炭回来的孩子母亲哈哈大笑。
小家夥看见父亲母亲都在笑,弄不清楚状况,但也傻傻地跟着笑。
“小傻瓜,摔了还傻乐!”汪明远抱起圆滚滚的小家夥,刮了刮圆翘泛红的小鼻头,“看看,爸爸给你买了什麽?”
汪明远举起拎了一路的地瓜,高高地举在孩子眼前一晃再晃。
小家夥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孩子,前不久才在父母的坚持下,刚刚断了奶,又哪里见过地瓜?
伸出短胖的小手想要抓过来,但是奈何穿得太厚,怎麽够也够不着,越够不着越着急,惹得汪明远和妻子又是一阵发笑。
她接过丈夫手里的地瓜,挑出几个小一点的埋在炉灰里,毕竟小的熟得快。然後转身去了厨房,接着准备晚饭。
小家夥虽不认得地瓜,但是地瓜的香味却很是能勾起馋虫。
同往常一样,被父亲圈在身前,抱了个满怀。汪明远拿出从学校带回来的试卷批改,小孩子起初还乖巧地坐在他怀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提溜提溜地跟着父亲的笔头转。
直到炉子里烤熟的地瓜飘出甜甜的香味,就再也乖巧不起来了,小家夥在汪明远怀里滚来滚去,扭动着要去拿炉子里的地瓜。
汪明远低头看看小家夥,再捏了捏软软的脸蛋,把孩子放到一边,俯身去拿烤地瓜。
炉火里刚烤出来的地瓜虽然香甜,但也烫手,就像玫瑰带着刺一样。汪明远一点点地把地瓜从炉子里滚出来,在地上左拍右拍,想要拍去地瓜上的炉灰,没顾得上一旁的孩子。
就在这时候,小家夥不知道怎麽挪到了汪明远身边。
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制止,小家夥一个弯腰下坠,脑袋几乎快要栽倒在滚烫的炉壁上。
汪明远顾不上滚烫的高温,也不顾上自己,忙伸出右手搁在孩子的头和炉壁之间,左手紧紧攥着孩子的厚棉袄,将其用力往後扯。
小家夥不明所以,被父亲猛地一扯,後退几步,站不住,眼看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父亲为何拉扯自己,只是委屈得坐在地上哭。
厨房里的妻子听见了震天响的哭声,急忙走出来查看。
她一边走,一边在围裙上擦手。
她刚和了面,手上沾满一团一团的细小面絮,就这样随着她的动作蹭到围裙上,一团团的,像小家夥曾指着天上,非要让她看的云朵。
从此,汪明远右手手背上就有了一道扇形疤痕,或许是处理得当,渐渐地也浅了颜色,不过疤痕太大,看起来总不协调。
汪明远的一切都踏上了正轨,虽然不是他所求所欲,生活平凡却极为充实。
但是汪明远好像坐上了一趟火车,他分明早已计划好了终点,列车却在他不曾期待丶不曾预料的地方换了轨道,使得他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