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群臣反应,黄门在女帝的示意下,宣读了先帝遗诏,竟是要立辅国公嫡子沈肃为君后。
姜昀如释重负,女帝没有冒大不韪立沈文远为君后
幸好,幸好。
英国公府败落之后,世家势力更弱,女帝谙熟制衡之道,势力少了哪一极都不好。她不会遂了文臣的心,娶寒门致仕之辈做君后。
他看着沈肃与辅国公跪下谢恩时激动的模样,俩人不仅是喜形于色,辅国公老脸上的皱纹都一条条飞扬神气起来,恐怕此刻恨不得额头上刻上“君后之父”。
沈肃此人倒也是君后的好人选,身居散职,并无实权,也没有沈文远那样远播的“贤名”。
道理他都懂,只是…姜昀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沈肃太过平平无奇,无甚才华,这般长相,长安街市上不消片刻就可以找出百余人,怎配站在女帝身侧?
姜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的,他也变得如此僭越了,点点涩味如圈圈涟漪,在他心中荡漾开来。
姜昀忍不住看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她很平静,一如往常。陛下的心思越来越难测了。
下朝的时候,姜昀与百官走在天阶的两侧,泾渭分明,没有人想跟他走在一起。
他是天子耳目,他们怕若是说错一句话,被他传到陛下耳中,怕是要横生祸端。
姜昀早已习惯了,他平素也不理会他们,哪里需要费这个劲?百官言行举止,就连一日三餐几个菜,在严密的监视网下,早探得一清二楚。
今日倒是例外,姜昀打量起被群臣恭维贺喜的沈肃。越瞧越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皇亲国戚,顶好的出身,养出个泛泛之辈,想必天资实在愚钝。
他暗自嗟叹一声,上苍造化出了陛下这么一个丰神秀骨的人物,怎生就没造一个与她相配的?
要说相配,早些年,百官私下倒以沈文远为君后不二之选,可惜偏是个逆臣。
沈文远若无不臣之心,规规矩矩地侍奉陛下,勉强算得上良配。姜昀自己都讶异,怎得又开始胡思乱想,实在是逾矩了。
流光易逝,临轩命使、纳采仪、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册后……一套繁琐的仪式下来,奉迎君后的日子在中秋后。
宫中殿廷雅乐不绝,彩旌猎猎,正使、副使、内侍等人组合而成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内谒者监恭奉册宝,持节官、持案官随行其后。
沈文远抚琴的声音隐在其中不得闻。
喧嚣繁华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建章宫弹《潇湘水云》,这首曲子本不适合大喜的日子,“欲望九嶷,为潇湘之云所蔽。”
九嶷山乃帝王冢,大喜之日,奏大悲之乐,是为大不敬,可他不在意。
日间,任凭外边如何热闹,礼乐之声如何入耳,沈文远也未踏出宫门一步,他时而挥毫写字,时而焚香弹琴,有时从书案上寻一本诘屈聱牙的《尚书》看。
沈文远早已习惯,也不觉得枯燥,他自小便无六艺之外的消遣。英国公眼瞧着长子无甚作为,便将宝押到了他身上。
“大丈夫岂可溺于儿女私情,莫学你那不成器的兄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静心养性,君子之泽,百世不斩。”耳提面命,未曾懈怠。
沈文远年将二十五,仍未娶妻,宅邸中连妾室通房都未曾有过。莫要说人,他若对什么事物表现出了兴趣,便是害它们被毁。
他少时畜养的狸奴、沈瑜赠的小鱼,都被英国公活活摔死。
他从来没有机会“玩物丧志”。
他十数年如一日,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克己复礼如悬在头颅上的剑,生生把他雕成了天下君子的典范。
十八折降香黄檀屏风上镂刻着凤凰,用金粉点淬,有几分堂皇之势。他就端坐在屏风后抚琴。
沈文远抚琴时,神情专注,侧颜在宫灯映照下流光溢彩,像是一块温润的美玉。在书卷里沁润多年,将骨子里的戾气遮掩得很好。
灯下看美人总是赏心悦目,没有心,也能悦目。沈握瑜一来建章宫,宫人的叩拜声随之响起。
沈文远听着动静,心中虽是一惊,仍是自顾自抚琴,只等天子到了跟前,才不卑不亢地跪下行礼。
她弯腰将他扶起,沈文远抬头看见的是一双含笑的眼,像却月光下的清霜一样,冷冰冰的。
“念之方才弹错了一个音”,今日帝后大婚,沈握瑜着吉服戴金琉璃凤冠,繁琐的婚仪过后,已有几分困乏之意。
本该是帝后花烛之夜。她欲就寝,沈肃却是跪下来说要服侍她,她扫了这位君后一眼,有了些顽劣的念头,说道:“不必了,君后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