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雪骤然落下,西苑也成了琉璃世界,周遭雾凇沆瀣,一切事物落在眼中都不甚分明。
“陛下兴许希望殿下少些烦忧。”
“皇姐替我承担了许多,我却不能替她分忧。”
李洵很难想象女帝会因为何人何事而心生悲楚,高坐龙椅的人几乎从未显露过情绪,于政事,她总能冷静决断,后宫之事,也是当断则断。
沈瑾不说,他便不追问,只是默默陪着她。女帝虽允了他二人的婚事,择了佳期完婚,但眼下君后薨逝,按大苍律历,要守丧三月,婚期只得延后。
还未成婚,他便不能给她一个怀抱,甚至不能握着她的手。只能在公务之余,时时陪在她身后,三尺以内的距离,像个恪尽职守的侍卫。
沈瑾这些日子频频出入宫闱,她见女帝虽照旧勤于政事,面色如常,私下却近乎一言不发,似乎对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忽闻女帝要游船,沈瑾的秀眉便再没舒展过,阿姐到底是意难平,到底是放不下沈文远。
犹记少年时,阿姐便喜欢和沈文远一起游船。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沈瑾想起了阿姐的手,自从落水以后,女帝的手始终没有暖过。何止是手,阿姐的眼神也始终是冷冷的。
旁人或许觉得女帝薄情寡恩,可沈瑾却不以为然。
“如果有一个人,她从小被规训要掩藏七情六欲,要学许多东西,被迫无所不能,不能露出破绽。她竭尽心力想要周全所有人,可所爱之人却费尽心机想要杀她,你说她会不会很难过?”
李洵很快猜到了沈瑾说的“她”是谁,他不在宫墙之内,对许多事并不了解。只能凭着敏锐的洞察力揣度一二。
“殿下,世间许多事不遂人愿。她会难过,可她一定不想殿下因她而惆怅。”李洵到安慰她之时,就会显得笨拙,遣词琢句,心中百转千回,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沈瑾抬眸看着李洵,笑了笑,不再开口透露阿姐的事。不是不信任李洵,只是鬼门关走过一圈之后,她多了几分警觉。
昔日的沈文远,如琢如磨君子模样,待她这个表妹也是亲厚有加。后来竟要取她姐妹二人性命,刀横在脖子上之前,她都难以置信。
心画心声总失真,这世间她能全心全意信靠的只有阿姐。
——
系统想起被“委以重任”时,司命仙曾言:“沈握瑜灵魂上有块空洞,这让她很容易对世事兴致缺缺,当一星半点的好奇散去后,她会被旷日持久的空虚感包围。”
“沈握瑜到底是何方神圣?”
司命笑了笑说:“不知来处,探不清,说不明。你既受此重任,顺势而为便可,须知一切都乃定数。”
这么个棘手的任务落到它头上,时也命也。
好在沈握瑜似乎从间歇性的空虚感中走了出来,让人赏了凿冰的太监们,便换上了常服,命姜昀带上沈文远,要去游湖了。
“你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吗?就是这种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情况。”
“这不是很正常?人活着本来就没有意义,只有零星的趣味,说到底也挺无趣的。”在沈握瑜几百年的人生中,她从学会思考起,便觉得人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哀吾生之须臾,而是长生也无趣。
也许是因为没有心,隔一段时间,她就会陷入一种空茫的状态中,整个人仿佛被一堵堵刷得粉白的墙包围,密不透风。
“那你都是怎么走出来的?”
“会产生新的好奇。”过去陷入空茫期,她会闭关修炼,往往进益一日千里。直到结束空茫的状态,开始找乐子。
“你现下好奇什么呢?”系统空有读心术,却无法在沈握瑜身上施展。
“沈瑜丢失的记忆。”她还没有找回沈瑜丢失的记忆,不过没关系,她有把握一试。
太监们忙活了半日,也只在湖中心破出了一段“缓缓流动的湖”,用姜昀的话说那就是湖中的湖,小水洼一样。
沈握瑜却游兴颇浓,营造司新造的宝船终于派上了用场。
雪下得纷纷扬扬,女帝的御辇在雪地上留下道道车辙。她今日着一件天青色描金绣凤的鹤氅,与雪色相衬。
姜昀亲自押着沈文远,跟在御辇之后,望着女帝的背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沈文远异常地平静,仿佛行尸走肉,目光也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