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固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惊走了这短暂得如同幻觉般的馈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小片被阳光眷顾的皮肤上,贪婪地汲取着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原来,现实……并不全是冰冷的束缚和痛苦的医疗程序?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一闪而过,却留下了一道极浅却无法忽视的痕迹。
……
病房外,莫朗轻轻合上了手中那本厚厚的《创伤後应激障碍与解离性障碍的认知行为治疗》。书页边缘已经有些卷曲,显示着它被频繁翻阅的痕迹。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虑,但那双看向病房门的眼睛,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从决定留下来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将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役,对手是秦阳紧闭的心门和那些盘踞在他脑海中的可怕阴影。仅凭一腔愧疚和决心是远远不够的。
最初的慌乱和无措过去後,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更科学的方法,更需要真正理解秦阳正在经历什麽。于是,除了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他开始大量阅读相关的心理学书籍,试图从那纷繁复杂的症状描述和治疗案例中,找到一丝能够通往秦阳内心世界的线索。
他了解到那些幻觉和妄想并非空xue来风,往往是创伤经历扭曲後的投射;他明白了秦阳的抗拒和恐惧背後,是极度的不安全感和对再次受到伤害的恐惧;他也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陪伴方式可能需要调整,单纯的温柔和耐心或许还不够,需要更专业的技巧和更深层次的理解。
他拿着书,找到秦阳的主治医生,进行了又一次长时间的交流。他将自己观察到的秦阳最细微的反应——比如哪次喂食时他的抗拒会稍弱一些,哪种语调的安抚似乎能让他紧绷的肌肉略微放松,甚至包括刚才,他注意到秦阳似乎对窗外投入的阳光有了一瞬间的凝视——都详细地告知医生。
“医生,根据这些情况,您觉得我平时陪伴他时,还可以做哪些调整?比如环境方面,或者互动方式上?”莫朗的语气谦逊而急切。
医生赞许地看着他,“莫先生,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而且非常细心。保持环境的安静和稳定是基础,但像你刚才提到的,他对自然光可能有细微反应,这很好。我们可以在保证他安全和不受刺激的前提下,适当调整窗帘,引入一些温和的自然光线,这可能有助于他重新建立与现实的连接。”
医生顿了顿,翻看着秦阳最新的记录,继续指导:“另外,在他相对平静的时候,你可以尝试进行一些简单的‘现实定向’。比如,用非常平稳丶缓慢的语调,告诉他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天气如何,他在哪里,你是谁。不要期望他立刻有回应,这只是在他潜意识里播撒真实的种子。”
“还有,虽然他大部分时间封闭自己,但听觉可能仍在处理信息。你可以选择一些节奏非常舒缓丶没有歌词的纯音乐,或者在他不那麽焦躁的时候,读一些内容平静的短文。重点是提供一种平稳丶可预测的感官体验,与他幻想世界中那种激烈丶混乱的刺激形成对比。”
莫朗认真地听着,逐字记下,仿佛这些都是珍贵的作战指令。他知道,每一个细微的调整,每一次尝试,都可能是一次无声的敲门,累积起来,或许就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叩开一丝缝隙。
他回到病房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静静地看着里面。
秦阳依然安静地躺着,姿势几乎没有变化。但莫朗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头似乎微微偏向窗户的方向,而那束阳光,正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莫朗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痛,有希望,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脚步放得极轻极缓,如同靠近一只受惊易碎的蝴蝶。他决定从医生建议的第一件事开始做起——尝试进行温和的现实定向。
他走到床边,选择了一个不至于让秦阳感到压迫的距离,用刚刚在书中和医生那里学到的丶尽可能平稳而温暖的语调,低声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诉说给一个沉睡的人听:
“今天下午阳光很好,窗外很安静。”
“秦阳,你现在在医院里,很安全。”
“我是莫朗。”
……
病床上,秦阳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束真实的微光,似乎正与他脑海中那片无尽的冰冷黑暗,进行着一场无声而艰难的角力。
回响的序曲,或许已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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