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丶无意识的动作——上下颌极其轻微地开合,伴随着喉结细微的滑动。
像是在……咀嚼?
莫朗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生怕自己看错了。他紧紧盯着秦阳的嘴唇和喉部。
一下,又一下。
虽然微弱,但那确实是咀嚼的动作。仿佛在梦境中,有什麽东西触动了他关于“进食”的本能记忆。
是外婆的那声“吃饭”吗?是惩罚世界里那颗融化水果糖的甜味残影?还是更久远的丶关于母亲还在正常时,厨房里飘出的温暖饭菜香气?
莫朗无从得知秦阳正在经历什麽,但这个细微的丶来自身体本能的动作,却像一道微弱的信号灯,在他心中亮起。
医生说过,秦阳长期依靠鼻饲,吞咽功能可能会有所退化,自主进食的意愿更是几乎为零。任何一点与进食相关的积极信号都极其珍贵。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医生也曾提过,可以尝试在患者有类似无意识反应时,给予极其微量的丶安全的流质刺激,重建口腔与食物的正向联系。
行动快于思考。莫朗立刻起身,动作极轻地准备好一支极细的软管针筒,里面抽取了少量温热的丶专门配置的营养流质。量非常少,几乎只有几毫升,主要是试探和刺激。
他回到床边,俯下身,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低语,仿佛在安抚一个梦魇中的孩子:“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秦阳的嘴角。沉睡(或者说被困)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但那个无意识的咀嚼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
莫朗屏住呼吸,将软管的尖端极其小心地丶试探性地贴近秦阳的唇缝。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抗拒。
没有猛地扭头,没有牙关紧咬,没有从喉咙深处发出恐惧的呜咽。
秦阳的身体依然是紧绷的,眉头依然紧锁,沉浸在另一个维度的痛苦里,但他对于唇边这细微的丶真实的触碰和侵入,表现出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容忍?
莫朗极其缓慢地推注了少量流质。
透明的液体润湿了秦阳干涸的唇缝,有一点点可能渗入了口腔。
紧接着,奇迹般的,那个停顿的咀嚼动作又开始了。非常缓慢,非常微弱,像是在本能地处理那一点点突然出现的丶陌生的湿润感。
他咽下去了。
虽然量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喉结那个清晰的滑动动作,表明他完成了吞咽。
没有抗拒。
莫朗的心脏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能有任何大的动作或情绪波动惊扰到这一刻的脆弱平衡。他没有再继续推注,只是让那软管轻轻贴着,保持着这一点点微弱的连接。
这一刻,现实与幻想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交织了。
惩罚世界里,那声严厉又模糊的“吃饭!”如同一个无法理解的指令,带着过往所有的压抑和困惑。
而现实病房中,一支极细的软管和几毫升温热的流质,却以一种沉默而坚持的方式,回应着那个指令,也回应着那具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这是一个开始。微小得如同尘埃,却重逾千斤。
莫朗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秦阳无意识的咀嚼动作再次慢慢停止,重新陷入更深沉的昏睡或幻想纠缠之中。
他才缓缓收回手,看着秦阳似乎比之前略微放松了一丁点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碎片的低语,不仅来自痛苦的过去,也开始来自那些被遗忘的丶关于生存的微弱回响。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仔细辨听,并给予最坚持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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