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安和白秦之立刻凑近。
碎片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拼凑起来,隐约能看出是一个圆形的小型器物的一部分。
碎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丶深绿色的铜锈。但未被锈蚀的部分,在微光下,依然能反射出幽冷的金属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片稍大的碎片上,残留着极其繁复精美的纹饰。
那是一只半睁半闭的丶充满诡谲之意的眼睛,瞳孔处镶嵌着一点早已失去光泽的暗色琉璃,周围缠绕着扭曲的藤蔓和难以辨识的古老符号。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丶阴冷丶带着诅咒般的气息,从这些碎片上弥漫开来。
“这是……?”
白秦之皱眉,他行医多年,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纹饰。
“青铜镜。”
谢珏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寒意,“而且,是前朝宫廷祭祀所用的一种镜子的残片。”
“据说是象征‘洞见幽冥,照鉴忠奸’。”
他蹲下身,用一方干净的白绢小心地拈起一片,对着光线仔细端详那诡异的眼睛纹饰,指腹在冰凉的铜锈上摩挲。
“此物,本应随前朝覆灭,深埋于皇陵或毁于战火。”
“怎会出现在此?”
“前朝青铜镜。”
萧以安咀嚼着这个名字,桃花眼中寒光凛冽。
擡头看向白秦之,“秦之,你昨夜在霓裳苑看的《忠魂劫》,那戏中,可有此物?”
白秦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悸:“有。而且,几乎一模一样。”
他指向谢珏手中的碎片,声音微颤,“此物,在戏中,就是那构陷者用来‘照鉴忠奸’丶实则颠倒黑白的‘器物’。每次出现,必有血光。我记得戏台上那面镜子,昨夜,似乎是当衆莫名的碎裂了。”
白秦之的话,如同最後一块拼图,将书房内这地狱般的景象与昨夜霓裳苑那场诡谲的戏剧,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戏如人生?
还是人生如戏?
凶手用郑显正的死亡,向整个朝廷,甚至向那九重宫阙之上的帝王,发出最恶毒丶最猖狂的挑衅。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
“查!”
萧以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斩钉截铁,“给本王掘地三尺,查清这青铜镜碎片的来源,昨夜霓裳苑那出鬼戏的来龙去脉,以及所有可能与周显正编纂的‘忠肃公案’有关联的人。尤其是,那些前朝旧事。”
“是!”
跟随而来的玄镜司精锐齐声应诺,声音在死寂的书房内回荡。
谢珏小心地将青铜镜碎片用白绢包好,放入证物袋。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那跪伏的尸身和书案上淋漓的血字,最终落在窗外阴沉的天幕上,眼神深邃。
·
几乎就在玄镜司封锁周府丶勘查现场的同时,郑显正大学士以如此诡异骇人方式暴毙的消息,如同瘟疫,瞬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官场,并以最快的速度,递到了大明宫紫宸殿的御案之上。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静雍容,却无法驱散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
承庆帝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
只是那紧抿的唇角,绷紧的下颌线,以及握着奏报丶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都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滔天怒火。
阶下,几位重臣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兵部尚书王崇义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带着惶恐:“陛下息怒。郑大学士,死状离奇,京兆府已报玄镜司接手。”
“安王殿下与谢副提举亲自前往勘查,想必丶想必很快便能……”
“很快?”
承庆帝猛地将手中的奏报狠狠掼在御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玉镇纸都被震得跳了一跳。
“人都死了!以如此……如此悖逆人伦丶亵渎朝纲的方式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死在编纂国史的案头!”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玄镜司是干什麽吃的?!彼岸花案刚结,这又是什麽?!‘史笔如刀,颠倒黑白’?‘昏君无道’?好啊!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笑声却冰冷刺骨,让阶下衆臣不寒而栗。
“陛下!”
新任刑部尚书李肃慌忙出列,“此案诡异,现场留有血书诅咒及前朝器物残片,更有流言称其死状与昨夜城中一出妖邪戏剧《忠魂劫》如出一辙。”
“臣以为,此乃前朝馀孽精心策划,借郑大学士之死,行影射谤君丶煽惑人心之实,其心可诛啊!”
“前朝馀孽?”
承庆帝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的怒火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的森冷。
他站起身,明黄的袍袖无风自动,缓缓踱下丹墀。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