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
霞光褪尽,暮色渐深,院子里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嬉闹的孩子和含笑注视他们的青年。
·
沈棠收拾完厨房,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布巾走到谢珏身边。“阿珏,坐下。”她声音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谢珏顺从地在廊下的矮凳上坐下。
沈棠解开他下颌略显松散的绷带,就着灯笼的光,仔细查看伤口。翻卷的皮肉边缘红肿未消,但乌青之色确实淡去许多。
她拧了温热的布巾,动作轻柔,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那专注而小心的神情,与多年前照顾生病的幼子时别无二致。
“疼就说。”沈棠低声道。
“不疼。”谢珏看着母亲鬓边的银丝,心中微涩。他忽然想起什麽,低声问:“母亲,当年在江南……您帮过苏家,赠过锦缎给静心庵。那位托付您照顾织户家眷的苏夫人……”
沈棠擦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嗯,苏家老太太,是个心善又刚烈的人。苏家遭难前,她似乎有所预感,托人辗转找到我,只求若有万一,能照拂那些依附苏家丶骤然失去依靠的可怜女子一二。我能力微薄,也只能在她们逃入静心庵後,托人送些钱粮布匹,聊以度日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如今……也算有了个好结果。”
她为谢珏重新敷上药膏,缠好干净的绷带,动作娴熟利落。“好了。”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进屋吧,夜里风凉了。”
·
夜渐深沉。谢瑜和萧昀早已被沈棠哄着睡下。
小院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秋虫在墙角低吟。
谢珏的书房还亮着灯。窗户半开着,夜风送进微凉的空气。
书案上摊开着纸笔,他并未处理公务,只是静坐沉思。紫宸殿中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门被轻轻推开。
萧以安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沐浴後清爽的水汽,换上了舒适的常服。
他将一杯茶放在谢珏手边,自己则靠在书案旁,端起另一杯慢慢啜饮。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夜的一丝凉薄。
“舅舅……最後那些话,”萧以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哑,他看着杯中袅袅的热气,没有看谢珏,“你……怎麽想?”
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这个问题像根刺,不拔出来,便始终梗在那里。
谢珏的目光从窗外沉沉的夜色收回,落在萧以安低垂的眼睫上。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将他俊朗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也藏起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谢珏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字字清晰,“陛下之言,是为警示,亦是……恩典。”
他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玄镜司权柄骤增,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等着我们行差踏错。陛下点破,是提醒我们,更要谨言慎行,立身以正,方能不负此任,不负君恩。”
他顿了顿,看向萧以安,“至于其他……殿下,路还长。”
萧以安擡起头,撞进谢珏深邃的眼眸中。那眼神沉静如古井,却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再大的风浪,都能被这深沉的平静吸纳丶化解。
紧绷的心弦,在谢珏沉静的目光和那声“路还长”中,奇异地松弛了几分。
是啊,路还长。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玄镜司这把剑,磨得更利,握得更稳。
他放下茶杯,走到书案旁,拿起墨锭,在砚台里缓缓研磨起来。
墨块与砚石摩擦,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吏部周侍郎明日应该就会递帖子过来。”萧以安一边研墨,一边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玄镜司扩权改制,会同吏部丶刑部拟章程,这事是你牵头。章程怎麽定,人手怎麽调,衙署怎麽扩……桩桩件件,都得尽快拿出个方略来。舅舅等着看呢。”
他擡眼看向谢珏,眼底重新燃起熟悉的锐意与跃跃欲试,“这把剑,咱们得让它名副其实地悬起来。”
谢珏看着萧以安眼中重燃的光彩,下颌的伤口似乎都不那麽疼了。
他拿起笔,蘸饱了萧以安刚刚磨好的浓墨,在铺开的宣纸上落下第一个沉稳的墨点。
“好。”他应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笔锋随即在纸上流畅地游走起来,勾勒出玄镜司未来权责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