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擡眼,看向那明黄的卷轴。脸上那点惯常的,用来掩饰一切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震惊和一丝被强行拖下水的愠怒。
舅舅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萧以安的名声,京城里谁人不知?
斗鸡走狗丶听曲赏花他倒是在行。
查案?
还是这等邪乎的案子?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存心要他好看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开口质疑,但李德全那毫无波澜的宣读声并未停顿,显然没有给他任何插话的机会:
“另,新科状元谢珏,才学卓荦,敏达机变,品性端方。特简拔为玄镜司副提举,协理司务,参赞机要。尔等须同心戮力,和衷共济,勿负朕望。破案之日,论功行赏;倘有懈怠,贻误案情,亦必严惩不贷!钦此!”
“谢珏?”
萧以安咀嚼着这个名字,方才的震惊愠怒瞬间被一股浓浓的,毫不掩饰的轻蔑所取代。
新科状元?
那又如何。
两年前的金榜题名,在这藏龙卧虎,关系盘根错节的京城。
一个毫无根基的新科状元,被“特简拔”进这新设的,听着就麻烦缠身的玄镜司,还直接坐上了副提举的位置。
协理司务?
参赞机要?
这路数,他萧以安太熟悉了。
无非又是哪家勋贵或朝中大臣,想借着这新衙门的由头,往他眼皮子底下塞个镀金的草包,或是安插个眼线。
打着“状元”的金字招牌,好堵住悠悠衆口罢了。
这些年,想往他这逍遥王爷身边凑,指望攀附点关系,捞点好处的人还少吗?
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直接塞到了他被迫接手的衙门里,还顶着个“副手”的名头。
一股被轻视丶被算计的烦躁感直冲顶门。
皇帝舅舅这哪是给他找帮手,分明是嫌他不够头疼,再给他添个累赘。
“安王殿下,接旨吧。”
李德全宣读完最後两个字,将圣旨合拢,双手恭敬地递向依旧单膝跪地的萧以安。
萧以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略显玩味的笑容。
他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明黄卷轴,入手冰凉。
起身时,动作依旧带着点贵胄子弟特有的慵懒劲儿。
“臣,萧以安,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清朗,听不出半分勉强,甚至还带着点笑意,“李总管辛苦跑这一趟,福顺,看赏。”
福顺爬起来,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李德全带来的一个小太监手里。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再次躬身:“奴才谢王爷赏。陛下还特意嘱咐奴才带句话给王爷。”
萧以安眉梢微挑:“哦?舅舅说什麽?”
“陛下说,”李德全的声音压低了些,模仿着皇帝的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那小子整日里没个正形,不是跑马就是听曲儿,骨头都闲散了。这次给他找点正经事做,磨磨他的性子。告诉他,办不好这差事,仔细他的皮!”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完全是长辈训斥顽劣晚辈的口吻。
萧以安听得嘴角一抽,心头那点对舅舅擅作主张的怨气,倒是被这熟悉的“威胁”冲淡了几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奈又带着点少年气的笑:“舅舅还是这般……惦念我啊。劳烦李总管回禀舅舅,就说外甥知道了。定当……勉力而为。”
最後四个字,他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李德全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告退了。
·
书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幽幽的沉水香。
萧以安掂了掂手中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典,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
他踱步到窗前,望向宫城的方向。
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明暗交错。
“玄镜司,提举……”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圣旨光滑的缎面,“谢珏……哼。”
那一声轻哼,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疏离。
一个靠关系塞进来的“状元副手”,能顶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