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香烛纸钱,只有一坛刚啓封的丶酒香凛冽的烧刀子,和两个粗瓷酒杯。
寒风卷起他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身姿笔挺,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硬,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映着墓碑的轮廓,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
他沉默地斟满两杯酒。
一杯,缓缓倾洒在冰冷的墓碑前。
酒液渗入泥土,带着灼热的气息。
“父亲,”谢珏端起另一杯,声音低沉而平稳,这寂静的墓园中清晰地响起,没有丝毫哽咽,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不孝子明澈,来看您了。”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沉冤已雪。陛下追封您为太子太保,谥‘文贞’,配享太庙。母亲追封一品诰命。明家……清白了。”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宣告,“那些构陷您的魑魅魍魉,吴有德已伏诛,江南的毒瘤,儿子定会亲手拔除,一个不留,用他们的血,祭奠您和枉死的明氏族人!”
寒风呜咽,仿佛亡魂的回应。
谢珏放下酒杯,再次斟满。
他看着墓碑,眼神中的冷硬渐渐被一种深沉而坚定的暖意取代。
“母亲和小瑜,都很好。儿子会照顾好她们,让她们馀生安稳喜乐。”
他顿了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似乎在下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心。
他再次擡首,目光如炬,直视着墓碑,仿佛在与父亲对视,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不容置疑的宣告:
“还有一事,禀告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刺入肺腑。
“儿子……已有心悦之人。”
墓园寂静,唯有风声。
“他叫萧以安,是当朝安王。”谢珏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他……很好。心思通透,重情重义。虽贵为亲王,却无骄奢之气,心怀黎民。彼岸花案丶青铜镜案,他皆与儿子并肩,出生入死。此次为父亲翻案,他亦在朝堂之上,力排衆议,护儿子周全。”
“儿子心悦于他,并非因他身份尊贵,而是……他值得。”
“儿子此生,认定他了。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儿子都会护他周全,与他相守。望父亲……泉下有知,勿怪。”
他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烈酒入喉,烧得他眼底微微发红,却更添几分慑人的气势。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後传来。
沈棠提着一个食盒,裹着厚厚的棉袄,静静地走到墓前。
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种尘埃落定後的释然。
她没有看儿子,只是默默地将食盒放在墓前,取出几样还冒着热气的精致点心和一壶温好的酒。
她斟了一杯酒,轻轻洒在丈夫墓前,声音温柔而平和,带着历经沧桑後的豁达:
“远忠,澈儿都跟你说了吧?咱们家……熬出头了。你在下面,安心吧。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转头看向谢珏,目光慈爱而通透,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澈儿,天快黑了,雪又要下。回去吧。安王殿下和小昀儿,该等急了。年夜饭……要趁热吃。”
谢珏看着母亲平静而带着鼓励的眼神,心中最後一丝沉重也悄然散去。他对着母亲,也对着父亲的墓碑,深深一揖。
“是,母亲。儿子……这就回去。”
他直起身,最後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眼神坚定,再无迷茫。
玄色大氅在渐起的寒风中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他转身,步伐沉稳而有力,朝着山下那点亮着温暖灯火的小院走去。
暮色苍茫,新雪无声飘落,覆盖了来时的脚印,也仿佛温柔地覆盖了过去的伤痕。
前方,是家的方向,是等待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