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日後,官道两旁的景致已大不相同。
积雪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泥土气息和点点新绿。
空气变得温润,风也柔和起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潮气。
抵达江南重镇,姑苏城外的码头时,已近黄昏。
落日熔金,将浩渺的太湖水面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他们的车马并未直接驶入喧嚣的姑苏城门,而是在城外一处较为僻静的私人码头停下。
早有两艘不大却颇为精致的乌篷船等候在此,船身刷着桐油,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玄镜司在江南的暗桩提前安排好的。
衆人下车换船。
踏上摇晃的甲板,水波荡漾。
谢珏不动声色地挡在风口处,用身体为他隔开微凉的湖风。
船夫是沉默精干的中年汉子,朝谢珏微微颔首,便撑起长篙。
两岸粉墙黛瓦的民居临水而建,石阶一级级探入水中,偶有妇人蹲在石阶上浣衣,棒槌声清脆。
间或有精巧的画舫擦肩而过,丝竹管弦与女子娇笑声隐隐传来。
“果然是好地方,温柔乡,富贵窟。”
萧以安倚着船舷,看着眼前流淌的繁华,桃花眼里映着水光,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
谢珏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掠过那些灯火渐起的楼阁:“温柔乡下,未必没有噬人的漩涡。
前方河道转弯处,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正慢悠悠地划过来。
船头蹲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渔夫,正费力地收着渔网。
网里只有几条巴掌大的小鱼,在夕阳下徒劳地蹦跶着。
老渔夫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愁苦。
“唉,这日子是越来越难熬喽!”老渔夫的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吴语口音,不知是和旁边船上的人抱怨还是在自怨自哀。
他擡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鱼打不着几尾,水里捞上来的净是些晦气东西!前几天老李头那船,在菱角湾那边下网,捞上来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沾着水草,黏糊糊的,看着像……像一大把头发,吓得他直接把网都扔了!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他啐了一口,继续嘟囔:“还有城西柳婆子,她家丫头在织坊做活的那个,前两天不也……”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神秘秘,“哎,你听说了不?说是那婆半夜去河边洗东西,看见水里漂着个白花花的东西,吓得她魂都飞了,回家就病倒了!你说说,这河里最近是怎麽了?尽出些怪事!”
老渔夫的声音不大,却顺着水波清晰地飘了过来。
乌篷船内,萧以安脸上的慵懒笑意淡去了几分,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那老渔夫的方向。
谢珏依旧站在船头,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静无波,仿佛只是听着市井闲谈。
但萧以安敏锐地捕捉到他按在腰间佩刀刀柄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老渔夫没注意到这边船上的动静,见邻船上的人没什麽反应也自知无趣,兀自唉声叹气地划着小船,渐渐与他们错开,隐入了旁边一条狭窄的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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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朦胧,姑苏城的夜色彻底笼罩下来。
两岸的灯火倒映在粼粼水波中,如同流淌的金河。
丝竹声丶笑语声重新成为主调。
“头发……白花花的东西……”
萧以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模糊,细想下却诡异的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向身旁的谢珏。
“谢卿,看来这温柔水乡,给咱们的见面礼,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谢珏的目光落在萧以安带着冷诮笑意的脸上。
“水下的东西,总要浮上来的。”他的声音低沉平稳。
“只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