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风!门窗都闩死了,哪儿来的阴风?刮得人骨头缝都凉透了!後台挂着的丶挂着的白绫,沾着老班主,不不不,沾着以前戏里用的假血污,它自己飘起来了!硬邦邦地飘,像丶像吊着死人,在晃!”
赵承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刘金斗的描述和玄镜司掌握的情况严丝合缝。
他强自镇定,脸上露出又惊又怕又兴奋的八卦神情,凑得更近:
“我的天爷!自己裂的?真有这麽邪乎?那丶那镜子是哪儿来的?总不会是班子里老物件吧?看着可不像啊!”
“是丶是那贵人给的!”
刘金斗被赵承宣一引,顺口就说了出来,随即猛地意识到失言,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一把捂住嘴,惊恐地四下张望。
他猛地摇头,酒似乎醒了大半,声音带着哀求:“不丶不是,赵世子……您就当丶就当小老儿喝多了胡吣丶胡吣的。”
贵人?
赵承宣心中雪亮,面上却露出理解又带点不屑的表情,拍了拍刘金斗的肩膀:
“嗐,我懂!刘班主,规矩我懂。不就是那位出手阔绰丶又不想露脸的‘贵人’嘛!这有什麽不能说的?皇城里,神神秘秘的贵人多了去了!排个新戏而已,又不是什麽见不得光的买卖。放心,我赵承宣嘴最严实!”
他拍着胸脯保证,话锋一转,又压低了声音,带着诱哄,“不过,这镜子自己裂了,还有那贵人的事儿,您老心里不犯嘀咕?就没想着,找个明白人看看?或者那贵人後来,就没再露过面?也没个说法?”
刘金斗眼神剧烈闪烁,恐惧丶贪婪丶後怕交织在一起。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在犹豫,最终,对未知凶险的巨大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抓住赵承宣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凉,声音抖得不成调:“没丶没再露面。钱丶钱倒是给足了。用一个丶用一个青铜匣子装着,沉甸甸的,可这邪门事,我丶我敢找谁说去?”
“赵世子,您丶您路子广,您说这会不会丶会不会是那镜子里丶镜子里有东西,被那戏丶被那戏给招出来了?索命来了?先是郑大人,现在又是小豆子……”
青铜匣子。
赵承宣脸上也适时地露出凝重和一丝惧色:“嘶……您这麽一说,还真有点,有点那个意思了。班主,这事儿透着邪性!这样,您把心放肚子里,这事儿我记下了,回头我找人打听打听啊。”
“您自己也多留神!那些贵人的东西唉,有时候是福,有时候是祸啊。”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又安抚了刘金斗几句,借口还有事,匆匆离开了这弥漫着绝望和诡异气息的後台。
·
玄镜司案牍库深处。
高大的紫檀木架上密密麻麻堆叠着数不清的卷宗匣子,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陈旧纸张丶墨汁丶灰尘混合的气息,冰冷而沉寂。
唯有高处狭窄的透气窗棂透进几缕微弱的丶惨白的天光,照亮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尘埃。
谢珏独自一人站在一架标着“工部·营造·旧档”的木架前。
他脱去了外氅,只着一身深青色公服,身形在幽暗的光线和堆积如山的卷宗映衬下,显得愈发清瘦挺拔,也愈发孤冷。
他面前摊开着一卷厚厚的丶纸张已然泛黄发脆的图册——《景隆四年皇城西苑水榭重修物料核销总录》。
指尖在冰冷粗糙的纸页上缓缓移动,一行行蝇头小楷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
他在寻找,寻找任何与“青铜镜”或类似祭祀器物的记载,更是在寻找任何可能指向工部内部人员丶能接触到前朝旧物的线索。
郑显正案中那诡异的青铜镜碎片,护城河童尸身上沾染的深褐色特殊泥土,两案交织,如同两团乱麻。
而工部,似乎是其中一根可能的线头。
然而,翻阅良久,卷宗上记载的只有寻常的木料丶石料丶砖瓦丶油漆丶金箔等等。
条目清晰,核销严谨,没有丝毫异常。
负责此项工程的几个主事丶匠作名字也早已淹没在故纸堆中,查无实据。
指尖划过最後一行核销签押,谢珏的眉头锁得更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七日之期,已去其一。
线索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最初的涟漪,再无回响。
霓裳苑那边,伶人杂役的口供翻来覆去,皆是恐惧,无实质线索。
那神秘富商和青铜镜的源头,如同人间蒸发。京兆府提审的巡夜兵卒和仵作,也未能提供关于抛尸地点和凶徒的更多信息。
压力,像这案牍库里的空气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冰冷而窒息。
他合上沉重的卷宗,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