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入手冰凉粘腻,颗粒极细。
他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最终定格在岩石後方一处被枯藤和厚厚积雪半掩盖的,不起眼的塌陷处。
那里的泥土颜色更深,似乎曾被人翻动过。
“把这里挖开。”
谢珏沉声下令,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
缇骑们立刻行动,铁锹和锄头撞击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哐哐”声。
泥土被一铲铲掘开,颜色由浅褐渐渐变成深黑,那股腐朽的腥气也越来越浓重。
赵承宣裹紧了紫貂裘,缩着脖子躲在萧以安身後,探头探脑地看着,嘴里忍不住嘀咕:“我的老天爷,这味儿……比我家老爷子珍藏二十年的臭豆腐还冲!我说谢大人,咱非得在这死人堆里挖不成?小爷我这心里头毛毛的……”
萧以安没理会他的嘟囔,目光紧随着谢珏。
谢珏站在坑边,身形挺拔,玄衣几乎与身後嶙峋的怪石阴影融为一体。
萧以安注意到他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的专注与凝重。
那专注里,似乎还藏着一丝萧以安难以完全捕捉的,沉郁的东西。
“王爷,谢大人!有东西!”
坑底一名缇骑突然喊道,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惊异。
衆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谢珏毫不犹豫地跳下坑去。
萧以安眉头一皱,紧随其後。
赵承宣犹豫了一下,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探头凑了过去。
坑底已经被挖开一个丈许见方,深约半人的浅坑。
上层是普通的黑褐冻土。而下层,却是一种颜色更深沉,质地更为细腻粘稠,呈暗红色的黏土。
而在暗红色黏土裸露的坑壁和坑底,散落着大量黑绿色,形态扭曲的熔融状金属残渣。
一些残渣还粘连着未曾完全熔化的,锈蚀斑驳的青铜碎片,依稀能辨认出曾经是器物的边缘。
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的腥气陡然浓烈了数倍,混杂着泥土的腥腐,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
“这是……”
赵承宣捂着鼻子,声音发闷,“炼铜渣子?谁跑这鬼地方开炉子来了?”
“不是普通的炼铜。”
谢珏蹲下身,用匕首尖小心地拨开一块粘稠的暗红黏土,露出下面一片相对平整,被高温灼烧得板结发黑的硬面。
硬面上,清晰地印刻着几道纵横交错的凹槽,构成一个残缺的,类似某种祭祀符文的神秘图案。
他拾起一块边缘呈不规则流淌状的青铜熔渣,沉声道:“是熔毁青铜礼器的痕迹。看这规模,绝非零星器物,更像是有组织地集中销毁。”
“这些凹槽,应是浇铸或熔化时引导金属液的流道。此地,乃是一处前朝废弃的祭祀坑遗址。”
“前朝祭祀坑?”
萧以安桃花眼微眯,蹲在谢珏身侧,也捡起一小块暗红色的黏土块。
指尖用力拈开,土质细腻得惊人,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微发亮的油润感。
“这土质也非同一般,细腻粘稠,色如凝血。寻常皇陵封土,断无此物。”
谢珏的目光也落在那黏土上,眸色更深:“此乃‘朱矶泥’,産于江南道宣州。质地细腻,耐火性极佳,色泽深红如血,是专供宫廷御窑烧制祭祀礼器丶或营造重要祭祀场所封炉所用的特供黏土,民间严禁流通。”
他顿了顿,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江南织造局,便负有督造,采办此类御用贡品之责。”
“江南织造局?”
赵承宣猛地一激灵,也顾不上捂鼻子了,眼睛瞪得溜圆,“这案子怎麽还扯上千里之外的江南了?那帮子织绸缎的,手能伸这麽长?”
萧以安与谢珏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江南织造局,掌控着帝国最富庶之地的丝绸命脉,富可敌国,权势盘根错节,向来是朝堂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敏感之地。
此处的“朱矶泥”,却将长安城血淋淋的诡案与江南水乡,悄然缠在了一起。
谢珏不再言语,示意缇骑继续小心清理坑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