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传甲将她抱上马车,安放在另一边。
李寻欢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叹息道:“把狐裘给她披上吧。”
铁传甲急声道:“可是。。。。。。”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麽,李寻欢已苦笑道:“我不冷,况且。。。。。。”
况且我本就是快要死的人。
死人何苦去和活人抢呢?
他淡淡道:“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我做什麽和她抢?”
李寻欢打定主意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他要给出去的东西,也非给出去不可。
铁传甲只好将他身上的狐裘取下来,披到这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身上,心里却忍不住涩然道:少爷,你大度了一辈子,可别人做什麽都和你抢呢?
他默然转身下车,又拉起大车往前狂奔。
即使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能去哪。可是他知道,他尚且还不能停下。
车门又关起来,李寻欢失力地往後靠身。人快死的时候,总爱回忆过往。
可他这过往里,除了伤便是痛,忆来忆去,不过叫自己更痛苦罢了。
他如今只想喝酒。
人生若梦,不过大醉一场。
他勾唇自嘲一笑,罢了,李寻欢也早该死了。
‘咯咯’的声音响起,马车里一共就这麽小点地方,不必思索,李寻欢便凝向那小姑娘。
她的牙齿正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嘴唇冻得乌紫,雪水自发丝不断淌进颈窝,好不可怜。
这小姑娘乌发雪肤,五官如雕似刻,虽尚且稚嫩,却是活生生的美人胚子。
这种精致的美,极适合刻成木雕。
想到木雕,他又不由想到:若是诗音与大哥有了孩儿,约莫也只比这孩子小上几岁吧。
李寻欢的眸光黯下去,若是他没有中毒,想必很愿意替她输点内力取暖,可惜他如今甚至已不太能动弹了。
天寒路遥,他也不知望着这小姑娘出神了多久,只知回神时已对上了她的眼。
李寻欢实在想不到,这稚嫩丶可怜的小姑娘竟会有这样一双眼。
这双眼当然不丑,反而很美,美得似有漫天火屑在烧。可这烧山的火,未免有些太烈了。
只这桀骜的一眼,他便知这孩子绝非软性子,反而是个难啃的犟骨头。
还是一块浸过血的骨头,恐非善类。
他下意识敛起眉,第一次未先递出话口,只细细打量她。
这一打量,便觉出好几分怪诡。
时风雪正盛,她却穿了身夏衫,青锅色的衣襟上还镶着雀翎,下身着朱殷色破裙,暗纹密绣,衣着繁复似异族人。
额上还系着绿石额坠,浓稠的青绿坠在那双瞪大的猫眼边,更显几分难驯的野性。
李寻欢不言是为等她先开口,可没想到这孩子也默然不作声,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似浓墨顿点,一瞬不瞬盯着你的时候,甚至有几分渗人。
他心头蓦然浮起一句没道理的话——像这样的恶犬叼住了骨头,是一松也不肯松的。
李寻欢也望着她,良久後,忽然一笑道:“怎麽这样看我,我脸上是沾了什麽脏东西?”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纵使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的道道皱纹却仍难掩他的英俊。
但此时这份英俊却折了半截,只因他面色惨白,嘴唇泛青,一看便知已病入膏肓,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
她不解,这个枯朽的男人怎会有一双那麽年青的丶温柔的碧绿色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