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瞧着他,眼巴巴问道:“好吃吗?”
她还没吃过这样奇怪的东西。
李寻欢蓦然笑出声,促狭道:“难道这是念念亲手做的?”
她鼓起脸,“这是念念亲手端来的。我特意问了那老…老伯伯。”
差点咬断舌头,她赶紧捧脸道:“他说咳嗽的人该多喝梨汤。你不要教我认字了,你教我做梨汤吧。”
李寻欢摇了摇,道:“君子远庖厨,我也不会做梨汤。”
念念挑起眼睫,兴冲冲道:“你是在骂厨房里的都是小人?”
李寻欢一哽,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失笑道:“这话的意思不能从字面上去解。我不过是在调侃自己不愿下厨房罢了。”
念念点点头,耷拉着脑袋道:“好吧。”
他又叹道:“你这麽不想念书认字,以後大字不识一个,被人骗了怎麽办?”
念念冲他眨了眨眼,“有你在,我怎麽会被骗?难道你不愿意保护念念吗?”
李寻欢呼出一口气,长叹道:“世上没有人会有永远陪着另一个人。况且我已经老了,你却还没有长大,纵使我愿意保护你一辈子,又还能有多少年呢?”
况且他日日纵酒早已伤了身子,一身顽疾,又能茍活多少年?
数不完的细纹已爬上了他的眼尾,他的身体在自我放逐中,早已垂垂老矣。那个少年成名丶人生得意的李寻欢早已死在了十年前。
他所有的赤诚与憧憬都被埋在了过去,这块荒芜的土地上,终究只长出了一颗枯朽的病树。
他已注定被洪流淹死在山脚。
念念咬紧了唇角,此刻才终于意识到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生老病死才是逃不开的宿命。
他未说出口的话,她亦能想到。
她烦闷地按了按胸口,今後要想办法的事情又多了一样。她只有一颗心脏丶一个脑袋,怎麽忙得过来?
李寻欢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道:“你还小,一定要好好念书。”
念书便能教你乖乖听我的话吗?能教你爱我怜我吗?能教你一辈子不死吗?
但她当然不会笨到问出来,于是只是百无聊赖道:“念书有什麽用?”
李寻欢瞧她一眼,笑道:“读书能识文断字,增长学识。我不求你满腹诗书,只要晓得礼义廉耻丶不做个白字先生便已知足了。”
念念撇撇嘴,虽然很不爱听,但仍好奇道:“什麽是白字先生?”
李寻欢大笑道:“我说‘睚眦必报’,你却读成‘鸭子必报’,你这只小鸭子便是白字先生了。”
他又忍不住去揉她脑袋,“你这小鸭子先生,现在可明白‘睚眦必报’是哪几个字了?”
他呼出的热气里尤带着梨汤与豆沙的腻甜,笑得胸膛都细细震动起来。
念念却猝然红了耳朵,怎麽听不出他的戏谑。
一时间又羞又恼,悔得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
忿忿之际,忍不住窜上他的床榻,揪住他的脸颊便往两边拉,“我要是成了白字先生便叫你做面条先生!”
可怜李寻欢一把年纪还要被个小丫头掐脸,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若是想躲开这两只爱挠人的猫爪,实在不难。可谁叫他已嘴短?
他只好捧着吃了一半的枣泥元子,无奈道:“别撒床上了。你怎麽又跑到我床上来?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不许这样?”
念念用膝盖一砸床板,撒泼道:“大叔刚刚还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眼下却连床也上不得了。我难道是耗子,人人见了我都要逃?”
李寻欢听了她前一句话,已不由皱起了眉。这话说得,让人听了便很有歧义。
奈何她是个白字先生,言辞欠缺妥当竟才是常事,只好叹息道:“看来今日便要教你念书识字了。”
李寻欢已不自觉操心起来。对他乱说话,他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可若是换个人,把她的戏言乱语当真了便很要命了。
念念眼珠子到处乱转,忽然低头舀了一颗枣泥元子,咬破糯皮後,汩汩的枣泥便流了出来。
那是他用过的碗勺,她怎能拿来吃?
李寻欢瞳孔微颤,正欲起身去夺,说教的话都已到了舌尖。
然而下一瞬,她便伸手蘸上枣泥,蓦然去点他的鼻尖。
李寻欢满心都被她吃了那元子占据了心神,一时不察,竟叫她得了手。
温烫的枣泥被抹在他的鼻子上,湿润地蜿蜒而下。
他的眼睫一颤,还未缓过神,便见她弯着眼坏笑道:“黑鼻子耗子先生,人人见了你都要逃,念念也不例外。”
话音刚落,她便跳下床,火星子似的溅出去了。
李寻欢怔怔地触上鼻尖,凝着指间那点干透了的枣泥,良久才失笑出声。
教她念个书,便成人见人厌的耗子了?
他摇了摇头,轻笑道:“这孩子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