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霍然破了个大洞,天光乍泄,彼时竟正是午时,太阳正烈。
景疏不自觉向後退一步,喉咙里压抑地轻呼出声。
李寻欢却头也不擡,恍若未觉,只是浑身战栗地凝着空空如也的长街尽头。
往後,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念念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不能上天入地,是不是到死也见不到她了。
心脏绞痛得喘不过气,似有人在分食自己的血肉。他僵了半晌,才失神着去望膝下。。。。。竟然不是空的。
可为什麽他觉得如此空落?
水洼消失了,身下是经代代人步履磨砺的青石板路。膝间尽是沁骨的凉意和粗糙的凹凸感,李寻欢却觉得自己正在往下坠。
他也不知到自己要坠到哪一层去。地狱也仅仅十八层,要坠到哪一层才算停歇?
“表哥。。。。。。没事吧”,景疏吃力地扶起李寻欢,讷讷出声。
李寻欢面色惨白,双颊却嫣红着,汗与泪混杂在一起,比水鬼还了无生气三分。
漫天的火屑簌簌地落在肩头,寒意自脚底往上爬,他的耳畔蓦然响起一声厉喝——“阳间作恶,地府受罚!你可认罪?”
李寻欢颤着瞳仁,猝然擡起头。
眼前人头戴法冠,身穿黑袍判官服,满脸怒容,目光如炬,仿佛能洞悉所有罪恶。
惊堂木一敲,他怒喝道:“你生前所犯下的罪孽皆已记录在册,莫要心存侥幸,且看看脚下。我再问你,你可认罪?”
李寻欢浑身颤抖,嘴唇翕合着,缓缓低下头。——青石板蓦然变作了一块水镜,其上正是他罪孽的倒影。
左面记录着他曾经如何背弃爱人,右面记录着他如何采摘枝头幼果。
水镜晃荡一瞬,左面成了龙小云喊林诗音‘娘’的一幕,右面却成了一片白花花的皮肉。
浴桶里的吟声丶颤响了一夜的铜铃丶铜镜里缠紧的红绳,她满面酡红地蜷紧了小腿,气喘着唤他‘爹爹’,而後他就。。。。。。
紧绷的琴弦猝然崩断,整个世间翻转昏旋,他似受了烙刑般缩起手,瞳孔紧缩着去捂景疏的眼眸,不成声道:“别看,别看!”
他哑着声,颤抖着落泪道:“。。。。。。我求求你。”
李寻欢的力道全然失了控,显出一些暴虐,眼泪却一滴滴地淋下来。
景疏被按得双眼疼痛难忍,借着这点清醒,屏息念决,挣脱了自己的幻境。他握紧李寻欢的手腕,沉声道:“是幻境,你醒一醒,我什麽也没看到。”
“妖鬼幻术,所见皆为内心映射,千人千面。”
此话一出,紧紧按在双眸上的手终于骤松。
李寻欢手脚麻木,心脏仍处在馀波里,震颤不止。他大口喘着气,蓦然发现,比起那脏污的丑恶被他人知晓,他心中更芥蒂地竟然是被外人见了念念赤。裸的身子丶承欢时的媚态。
就像被人肆意翻看了自己珍视的宝物,又唯恐她因自己而被轻视。
他方才竟然有一瞬生出了‘再用力些,毁了那双招子’的念头。
景疏见他打着寒颤丶冷汗不止,只能咬紧牙把他拽回去,“妖身既已显,等烈火焚尽,满城的百姓便能获救了。”
已经弄丢了念念,若再不把表哥带回去,怎麽跟姐姐交差?
且他眼神涣散丶神思恍惚,若撇下他一个人,恐怕要生出事端。
。。。。。。。
“姐姐!”
门外的亮光猝然撕开了屋内的昏暗,呼啸的寒风裹挟着灰烬灌进屋内,还未沾到林诗音的衣角,便被密麻的梅枝压在了地面。
林诗音转动眸子,木木地盯着李寻欢,颤声道:“念念呢?”
景疏眨了眨眼,笑道:“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念念?她原有个师兄,道法好高深,这画妖。。。。。。”
怕林诗音忧心,他抹去了不必要说的,三两下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只说念念是随师兄回师门去了。
林诗音紧绷着的身子,终于因这最後一句,略微放松一瞬。
她竭力平静地望向景疏,轻声道:“你先出去,我和你李叔有些话要说。”
他一顿,张了张嘴,还是什麽也没说出口。
雕花的木门被轻轻阖上,林诗音绞紧了袖口,眸光对上李寻欢时,便已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咬着牙,扬起颤抖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嗄声道:“我道你不是梅花盗,谁能想到你竟成了个畜牲。”
这一巴掌落下,手腕被震得发麻,滚烫的眼泪顷刻间跌落在地,她崩溃道:“你怎麽能做下这种恶心的事?”
“她是你的孩子啊!”
他已经害她痛苦一生,怎能丶怎能。。。。。。去祸害念念?
他自甘堕落,要推远她。她认了。可他怎能彻底烂在泥里,堕落至此?
她的胸腔剧烈起伏起来,“你说话啊,你怎能毁她清白?她才几岁,你怎敢欺她丶骗她,害她痛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