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八音
周六的清晨,阳光比工作日要慵懒些,透过老式窗户的玻璃,在布满细小划痕的旧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向暖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从城市边缘的学校回到了位于小镇边缘的外婆家。
推开那扇漆色有些剥落的木门,一股熟悉带着些许潮湿和饭菜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独属于“家”的味道。
“外婆,我回来啦!”向暖的声音里带着一周未见的轻快。
外婆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花白的头发在脑後挽成一个一丝不茍的髻,脸上带着深深的皱纹笑容:“小暖回来啦!快,洗手,饭马上就好!做了你爱吃的青椒肉丝。”
午饭时,小小的方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却比学校食堂任何一顿都让向暖觉得温暖和满足。
她一边吃着外婆夹到她碗里的菜,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外婆讲起军训时的趣事。
“我们教官可凶了,但是休息的时候又偷偷给我们讲笑话!”
“我们班班长,就是周雨晴,她人可好了,还借我护手霜……”
“还有还有,我们班和七班合并训练,他们班那个中考状元,叫江初的,上台发言就说了三句话,把校长都晾在那儿了,可尴尬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避开那些辛苦和狼狈,只挑好玩的说。
外婆就笑眯眯地听着,不时给她夹菜,偶尔插一句:“哎哟,那孩子可真有个性。”“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你也要谢谢人家班长。”
向暖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帮着外婆摘菜,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背上。
外婆问起她的学习,她轻声说:“开学考……十九名。数学和物理还是有点难。”
外婆粗糙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而坚定:“十九名很好了!咱们不跟别人比,就跟自己比,一次比一次有进步就行。别太累着自己,身体要紧。”
傍晚,外婆收拾完碗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那台老旧电视机看戏曲频道。
她神秘兮兮地对向暖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进里屋。
外婆从那个带着樟木味道的老式衣柜最顶层,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着的东西。
她坐在床沿,将布包放在膝上,一层层,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打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扁平的丶巴掌大小的木盒子。
木头的颜色已经有些暗沉,边角有细微的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个啊,”外婆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轻轻将木盒子推到向暖面前,“是从你妈妈房间里收拾出来的。她以前说过,要是……要是以後你不开心了,或者遇到什麽坎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向暖的心轻轻一颤,呼吸都放轻了。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凉,轻轻打开了那个小木盒的搭扣。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非常老旧的,铁皮制的八音盒。
造型很简单,就是一个光滑的圆饼状,上面没有任何装饰,颜色是暗哑的银色。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拧动了侧面的发条。齿轮发出细微而滞涩的“咔哒”声。
然後,一首纯净简单,却因为年代久远而音色略带沙哑走调的乐曲,在寂静的房间里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她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耳熟,纯音乐旋律舒缓而温柔,带着一种旧时光特有的宁静与忧伤。
它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在不断循环,却仿佛能涤荡人心头的所有烦躁。
向暖怔怔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缓缓转动丶发出声响的简陋机械。
“外婆,”她擡起头,“这是哪里来的?”
外婆伸出手,布满老茧的拇指温柔地揩去她不知不觉滑落眼角的一滴泪,脸上的笑容温暖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是你妈妈以前最喜欢的。她说,这音乐能让人静下心来。”外婆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把它留给你,就是希望……不管你以後遇到什麽事,都能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那天晚上,向暖抱着那个小小的八音盒,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了很久很久。
老旧发条能维持的时间不长,每停一次,她就再小心翼翼地拧紧。
循环的丶略带杂音的纯净音乐,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她因为学业因为那个叫江初的少年而泛起的种种复杂心绪。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八音盒暗哑的外壳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她会好好的。
周日午後,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却驱不散这栋豪华别墅里固有的冰冷气息。
江初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将书包随意地甩在玄关的软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中考状元吗?还知道回来?”
一个带着明显讥讽的男声从客厅方向传来。
江初的父亲,江正民,穿着一身丝质家居服,端着茶杯,从客厅里踱步出来。
他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些,但眉眼间那份精明的算计和隐约的戾气,却无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