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立刻应了一声:“来了!”
她放下手里快编完的手链,匆匆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下意识地抓起了床上那条只差最後几针的手链,仿佛握着它,能给自己一点莫名的勇气。
她小跑着下了楼,接起传达室的公用电话,气息还有些微喘:“喂?您好,我是向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陌生的中年男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向暖同学,你好。我是江初的爸爸,江正民。”
江初的爸爸?
向暖瞬间想起了那个在科技楼录播室外,江初用冰冷刻薄语气与之通话的父亲。
她握着听筒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放轻了:“叔叔,您好。请问有什麽事吗?”
江正民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不出什麽暖意,反而带着一种算计的味道。
他没有回答,反而用一种假装关切的语气反问:“向暖同学,你在学校看见江初了吗?他这两天没回家,我也联系不上他。”
向暖老实地回答:“没有。他不是……又请假了吗?”她想起同学们最近的议论。
“哦?”江正民拖长了语调,仿佛抓住了什麽把柄,“那他请假去干什麽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向暖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件事,江初确实从未对她详细说起过,她只知道他很忙,在准备很重要的东西。
“呵。”江正民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那假惺惺的关切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语气变得尖锐而残忍,“也是,他怎麽可能告诉你呢?”
他顿了顿,像是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一字一句,清晰地透过电流传来:“你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向暖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棋子?什麽棋子?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麽。”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听不懂?”江正民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得更加恶劣和直白,“我的意思是,江初一直在接受飞行员的选拔和训练,这件事,他不会没告诉你吧?还是说,他跟你在一起,只是玩玩而已,打发一下高中无聊的时间?
“毕竟,他只要顺利通过,就是保送南航的未来飞行员。等他到了那个位置,身边比你优秀丶比你漂亮丶家世比你好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凭什麽会只喜欢你一个?
“你凭什麽认为,他会只喜欢你?”
最後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向暖内心最深处丶最脆弱丶最自卑的角落。
她一直刻意忽略的云泥之别,一直用甜蜜假象掩盖的身份鸿沟,被江正民用最残忍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电话那头,江正民轻笑一声,那笑声像毒蛇滑过冰面,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向暖同学,听说你父母都不在了?跟着外婆生活?”
他故意停顿,像是在欣赏她的难堪,然後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江初在准备飞行员选拔,保送南航,这些他都没跟你提过吧?也难怪,毕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以後接触的,是航校精英,是世家千金。你呢?”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致命的讽刺,“你拿什麽跟那些女孩比?拿你外婆那点退休金?还是拿你那个连手机都买不起的家境?”
向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浑身冰冷。
“棋子?”江正民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也不算吧,顶多算他青春期的一个廉价消遣。”
他最後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直插心脏:
“等他玩腻了,回头就会发现——
“你这样的女孩,连当他生命里过客的资格都没有。”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那个她编了许久只差最後几步就完成丶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的红绳铃铛手链,在她因巨大的冲击和痛苦而失力松手的瞬间,掉落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小小的铃铛从松脱的绳结中滚落出来,发出孤独而清脆的“叮铃”声,滚到了角落的阴影里。
而那根凝聚了她无数心绪丶缠绕了无数遍的红绳,也瞬间散开,丝线凌乱地瘫在地上,如同她此刻骤然破碎的心和信念。
没有了。
什麽都没有了。
刚刚编织好的美好幻梦,被他父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轻易地击得粉碎。
也对。
向暖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冷。电话那头江正民似乎还说了些什麽,但她已经听不见了,耳边只有一片嗡嗡的轰鸣声。
他是云端月,她是地上尘。
这个认知,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月光那麽皎洁,那麽遥远,它或许会偶尔将清辉洒向大地,照亮尘埃,但尘埃又怎麽可能真正触碰到月亮呢?
那曾经感受到的温暖和光亮,或许,真的只是她的一场自作多情,自不量力的幻觉罢了。
她缓缓地蹲下身,看着地上那团散乱的红线和孤零零的铃铛,没有去捡。只是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冰冷的,不再发出声响的铃铛。
然後,她站起身,没有再理会电话,也没有再看那手链一眼,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脚步虚浮地丶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楼梯,回到了那个再也没有光亮能照进来的,漆黑的宿舍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