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抑郁药和助眠药让她的大脑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情绪被强行压平,但那种麻木本身,就是一种新的痛苦。
她常常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下午,看着楼下的行人车辆,感觉自己和那个鲜活的世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
周雨璇每天都会打来电话,向暖总是接起来,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我很好,药吃了,没事。”
但她知道,她一点也不好。
她觉得自己像个巨大的丶不断泄露麻烦的容器。
周雨璇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女儿要照顾,她不能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死死地拖住她。
孤独和病痛像冰冷的潮水,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将她淹没。
她蜷缩在床上,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和偶尔出现的丶因颅压高而引起的耳鸣,清晰地感受着生命正在一点点地从这具躯体里流逝。
她没有开灯。
黑暗里,只有冰箱上那张便签,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泛着冷冰冰的丶程序化的白光,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牌。
向暖回到了塔台。
走上那能俯瞰整个机场的环形玻璃房间时,她的脚步比平时更慢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化疗和大量药物带来的持续性疲惫,像一件浸了水的沉重外套,无时无刻不裹挟着她。
“向暖姐!你回来啦!”
“暖暖,身体好些了吗?”
“看着气色还不错,要多休息啊!”
同事们关切的目光和问候纷纷涌来,带着真诚的善意。
向暖努力地牵动嘴角,一一回应着“好多了”丶“谢谢关心”,但那笑容短暂而勉强,像水面上的浮光,一触即散。
她感觉这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中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维持这种社交性的回应,耗去了她本就不多的精力,只觉得异常疲惫。
她走到自己曾经的操作台前,手指下意识地拂过那些熟悉的按键和雷达屏幕,冰凉的触感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这里曾经是她掌控一切丶与天空对话的领域,如今却感觉有些陌生。
领导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和煦但谨慎的笑容。
“小向啊,回来了就好。身体是第一位的,千万别勉强。”
领导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这段时间呢,你先适应一下,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比如带带朱琳琳这样的实习生,看看监控数据,做做分析报告。指挥的工作……暂时先放一放,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说。”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清晰无比。谁也不能保证,她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精准丶稳定丶零失误。
塔台指挥,一个微小的判断失误都可能酿成巨大的灾难。
她的身体里埋着一颗不定时炸弹,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包括她自己。
向暖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或委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的,领导,我明白。”
她确实明白。
这是最合理最稳妥的安排。
她坐到了角落的一个位置上,面前是次级的数据屏幕。
朱琳琳兴奋地凑过来向她请教问题,她耐心地解答着,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但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主指挥台,看着其他同事戴着耳麦,用冷静果断的声音发出指令,引导着一架架钢铁巨鸟起降。
一种微妙的丶混合着失落与释然的情绪在她心底弥漫。
她不再是那个不可或缺的“向指挥”了。
她从一个参与者,变成了一个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