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嘉期
九林的春天来得比芜城晚些,三月的风依旧料峭,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周雨璇看着向暖日复一日地沉默丶惊醒丶食欲不振,以及偶尔因一点声响就脸色煞白丶呼吸急促的样子,终于狠下心,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带到了九林市人民医院。
挂号,排队,走进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语气温和,问了许多问题。
向暖大部分时间只是点头或摇头,声音细弱,偶尔周雨璇会在一旁急切地补充。做了量表,回答了一系列她光是听着就感到疲惫的问题。
最後,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医生看着报告单,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诊断:“向暖是吧?
“根据评估和你的症状描述,初步诊断是偏重度抑郁症,伴随轻度惊恐发作。”
偏重度抑郁。
轻度惊恐。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判决书,重重砸下。向暖坐在那里,手指蜷缩,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或者说,她的情绪系统已经无力对任何坏消息做出激烈的回应了。
只是觉得,啊,果然是这样。
连她的身体和情绪,都正式宣告报废了。
周雨璇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紧紧握住向暖冰凉的手。
医生开了药。
一袋子,六七种小小的塑料药瓶,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药片和胶囊,像是某种糖果。
回到那个出租屋,向暖看着周雨璇按照医嘱,将那些不同颜色形状的药片倒在掌心,红白黄绿,像一捧斑斓的毒药。
她以前是不会吞药丸的。
小时候感冒,一颗小小的胶囊都能卡在喉咙里,呛得眼泪直流,需要外婆把药片碾碎了混在糖水里才能喂下去。
可现在,没有糖水,没有外婆。
她看着那捧药,然後,她接过周雨璇递过来的水杯,仰起头,将那一把颜色各异的药片全部倒进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药片黏在喉咙深处,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引发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吞咽反射。
她梗着脖子,用力地地吞咽着,像是进行一场艰苦的战斗。
水一口接一口地灌下去,直到胃部被水撑得发胀,喉咙里那股异物感和反胃感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最後一口水咽下,她放下杯子,弯下腰,眼泪都被逼了出来,却什麽也吐不出来。
周雨璇红着眼睛,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慢点,暖暖,慢点喝……”
向暖直起身,擦了擦呛出来的眼泪和嘴角的水渍,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麻木。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回窗边,重新裹紧了那条毯子。
从这一天起,这些五颜六色的药片,成了她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像吃饭喝水一样,融入她绝望而灰色的生活。
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强行将破碎的自己,一块一块地丶苦涩地,拼凑回去。而这个过程,漫长,痛苦,且看不到尽头。
窗外九林的天空,依旧是那片坚硬的丶似乎永远不会放晴的灰蓝色。
向暖没有回芜城。
那个名字,那座城市,连同那个叫江初的少年,都成了她病历上禁忌的符号,碰一下,就是锥心的疼和无法控制的恐慌。
期间,芜城中学的李老师打来过几次电话,都是周雨璇接的。
周雨璇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压低了声音,语气客气又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李老师,向暖她家里出了点事,身体也不太好,在北方亲戚这边休养……对,暂时回不去。”
“学业您放心,我们在这边会给她请老师补课的,不会耽误高考……”
“谢谢学校关心,等她好点了再说吧……”
具体说了什麽,向暖没有去听,也不想知道。她只是蜷缩在沙发里,看着窗外九林街道上光秃秃的枝桠。
几天後,她轻声对周雨璇说:“雨璇,我想回去上学。”